周家老宅的門鈴響起時，林悅的手指還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這座位于BJ西山腳下的獨棟別墅比她想象中更加古樸，紅磚墻上爬滿了常春藤，門前兩棵櫻花樹在冬日里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卻依然能想象春天時的絢爛景象。

門開了。周志遠站在門口，沒有西裝革履，只穿著一件簡單的灰色毛衣，看起來比財經雜志上平易近人得多。

“林悅，歡迎。“他微微側身，“請進。“

踏入玄關的瞬間，一股淡淡的檀香氣息撲面而來，混合著老房子特有的木質味道。林悅小心地脫下鞋子，目光卻被墻上的一張照片吸引——年輕的周逸站在籃球場邊，笑容燦爛如陽光，身邊是同樣年輕的陳志明，兩人手臂搭在對方肩上。

“那是小逸高中畢業時，“周志遠順著她的目光解釋，“陳志明一直是他的人生導師。“

林悅點點頭，心跳如鼓。自從母親那通顛覆性的電話后，她一直試圖理解這個全新的現實——周逸的父親不是她從小聽說的那個惡人，而是一個背負了二十年誤解的男人。

“周叔叔，“她鼓起勇氣直視對方的眼睛，“謝謝您愿意和我見面。“

周志遠似乎對這個稱呼有些意外，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該說謝謝的是我，“他引著她向里走，“謝謝你沒有因為上一代的恩怨放棄小逸。“

客廳寬敞明亮，落地窗外是一個被白雪覆蓋的小花園。壁爐里燃著真正的木柴，發出輕微的噼啪聲。周志遠示意林悅坐在壁爐旁的沙發上，自己則去準備茶點。

林悅趁機環顧四周。這個家處處透著低調的奢華，卻也有許多生活痕跡——茶幾上散落的財經雜志，墻角立著的高爾夫球桿，壁爐架上幾張周逸從小到大的照片。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對沙發的那幅大照片：年輕的周志遠和一位溫婉美麗的女子站在櫻花樹下，女子懷中抱著一個嬰兒。

“那是我妻子和小逸滿月時拍的。“周志遠端著茶盤回來，注意到林悅的目光，“她去世前最放不下的就是沒能看到兒子長大成人。“

林悅接過茶杯，熱氣氤氳中看到周志遠眼中轉瞬即逝的痛楚。“周逸很像她，“她輕聲說，“尤其是眼睛里的那種溫柔。“

周志遠的表情松動了一些：“你看出來了。大多數人都說小逸長得像我。“

“神韻不一樣。“林悅不自覺放松下來，“您看人時像在分析財務報表，周逸看人時...“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急忙住口。

“像在給予陽光？“周志遠竟微微笑了，“這個比喻很好。來，我帶你看些東西。“

他領著林悅穿過走廊，來到一間書房。四壁書架上擺滿了書籍和文件，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墻上掛著的一張大幅黑白照片——三個年輕人站在大學校門前，笑容燦爛。

林悅屏住呼吸。她一眼就認出了最右邊的年輕人是她父親，林建軍。照片中的父親比她記憶中的任何時候都更加意氣風發，手臂隨意地搭在旁邊兩人的肩上，那種親密無間的姿態做不得假。

“北大，1985年。“周志遠站在照片前，手指輕輕觸碰玻璃相框，“左邊是我，中間是陳志明，右邊是你父親。我們三個同宿舍四年，號稱'三劍客'。“

林悅走近細看。父親年輕時的眼睛明亮有神，嘴角上揚的弧度甚至和周逸有幾分相似。照片下方有一行題字：「三劍客永不離散——建軍題」。

“這是...我父親的筆跡。“林悅的聲音有些發抖。

周志遠從書桌抽屜里取出一個鐵盒，打開后里面是各式各樣的小物件：一枚校徽、幾張褪色的電影票、一把小刀、幾封信件。“我和你父親交換的'信物'，“他輕聲解釋，“這把小刀是他送我的二十歲生日禮物，說是用來'斬斷一切困難'。“

林悅接過小刀，銅制的刀柄上刻著“Z&J“，已經氧化發黑。她無法將記憶中郁郁寡歡的父親與照片中這個開朗青年聯系起來，更無法理解如此深厚的友誼為何會變成后來的仇恨。

“周叔叔，“她終于問出那個盤旋在心頭的問題，“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

周志遠深吸一口氣，示意她坐下。窗外的陽光漸漸西斜，為書房鍍上一層金色。他講述了公司的創立、財務總監王德海的背叛、資金的挪用，以及他如何試圖挽救卻最終失敗的過程。與茶樓版本不同的是，這次他展示了更多證據——公司文件、銀行轉賬記錄、甚至王德海死前的懺悔信。

“你父親最后幾年拒絕見我，“周志遠的聲音低沉下來，“他把所有聯系方式都換了。我只能通過陳志明偶爾了解他的近況。當我終于鼓起勇氣去找他時...“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已經太遲了。“

林悅看著這個在商場上叱咤風云的男人此刻眼中閃爍的淚光，突然理解了母親為何會在南京改變態度。有些痛苦無法偽裝，有些遺憾跨越時間依然鮮活。

“我父親...他臨終前說過一句話，“林悅輕聲回憶，“'告訴志遠，棋還沒下完。'我當時不知道志遠是誰...“

周志遠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震驚，隨即變成深深的哀傷。“我們大學時經常下棋，“他解釋，“總是分不出勝負，就說'改日再戰'...“他的聲音哽住了，轉身從書架上取下一個棋盤，“用的是這副棋。“

林悅輕輕撫摸棋盤上磨損的邊角，想象著兩個年輕人在這里挑燈夜戰的情景。她突然意識到，父親生命最后時刻惦記的，或許不是仇恨，而是那段再也回不去的友誼。

“周叔叔，“她鼓起勇氣，“我想請您知道，無論過去發生了什么，都不會影響我對周逸的感情。我愛他，不是因為他的家庭，而是因為他讓我成為了更好的自己。“

周志遠長久地注視著她，目光中的審視漸漸化為認可。“你知道嗎，小逸上個月給我發了一張照片。“他拿出手機，展示給林悅——那是她在南京宿舍學習時的側影，陽光透過窗簾照在她專注的側臉上。“他說，'爸，這就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

林悅的眼眶濕潤了。她不知道周逸什么時候拍了這張照片，更不知道他如此堅定地向父親表達過心意。

“我兒子從小要什么有什么，“周志遠繼續道，“但他從未像談起你時那樣...充滿敬畏。是的，敬畏。好像你是一件他不敢輕易觸碰的珍寶。“

壁爐的火光在兩人之間跳動，投下搖曳的影子。林悅的手機突然響起，屏幕上顯示“媽媽“。她猶豫地看了周志遠一眼。

“接吧，“他點頭，“可能是重要的事。“

“媽？“林悅接通電話。

“悅悅，“林母的聲音有些急促，“你在哪？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我在...周逸家。“林悅輕聲說，“和他父親在一起。“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正好，“林母的聲音突然變得堅定，“能把電話給他嗎？“

林悅困惑地將手機遞給周志遠。他同樣疑惑地接過，走到窗邊：“林老師？“

接下來的對話林悅只聽得到片段，但周志遠的表情變化說明了一切——從驚訝到難以置信，再到一種近乎解脫的平靜。

“你確定？...什么時候的事？...不，這解釋得通...謝謝你告訴我...“

掛斷電話后，周志遠站在窗前久久不動，背影顯得異常孤獨。當他轉身時，林悅驚訝地發現他眼中含著淚水。

“你母親...她找到了陳志明，“他的聲音有些顫抖，“確認了一些事。王德海當年不僅挪用了資金，還偽造了文件讓我和你父親互相猜疑。陳志明一直知道真相，但出于某種愚蠢的考慮，選擇了保持沉默。“

他走回書桌，從最底層的抽屜里取出一個小木盒。“這個，我想應該由你保管。“

林悅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枚金質獎章，上面刻著“最佳搭檔“四個字。“這是...“

“大三那年，我和你父親一起參加商業模擬比賽贏的。“周志遠的嘴角浮現一絲懷念的微笑，“他說以后開公司了，這就是我們的'鎮司之寶'。“

林悅小心地捧著獎章，感受著它沉甸甸的分量。這不僅僅是金屬的重量，更是兩段人生的交匯——父親的青春，周逸的未來，以及她與周逸之間不受往事束縛的愛情。

“周叔叔，我能...能拍張照片發給周逸嗎？“她怯生生地問，“他應該知道這些。“

周志遠點點頭，甚至主動幫她把獎章和照片擺在一起。當林悅按下發送鍵時，她感到某種無形的枷鎖被解開了。無論過去有多少誤解和痛苦，至少在這一刻，兩個家庭開始走向和解。

離開前，周志遠帶林悅參觀了整座老宅。在周逸的房間里，林悅看到了更多熟悉的痕跡——書桌上擺著他們在小屋里用過的同款臺燈，墻上貼著校園籃球賽的海報，床頭放著幾本她推薦給周逸的書。這個空間充滿了周逸的氣息，讓她莫名想哭。

“他每次打電話回家都會提起你，“周志遠站在門口說，“開始我還試圖反對，但很快意識到...沒有人能改變那小子的心意，就像他母親當年一樣固執。“

林悅微笑，手指輕輕撫過書桌上的灰塵。窗外，夕陽為雪地鍍上一層金色，遠處的西山輪廓分明。這個視角看到的風景，想必是周逸成長過程中最熟悉的畫面之一。

“他會回來的，對嗎？“她不由自主地問。

“當然，“周志遠的語氣變得堅定，“而且是以讓你驕傲的方式回來。我兒子也許倔強，但他從不辜負真正重要的人。“

回到客廳，周志遠執意要送林悅一件禮物——那副他和林父下過的象棋。“給小逸的，“他解釋道，“告訴他，棋局可以繼續了。“

林悅抱著沉甸甸的棋盒走向大門時，周志遠突然叫住她：“林悅，謝謝你。“

“謝我什么？“

“謝謝你讓我有機會彌補一些錯誤。“他的目光落在墻上的老照片上，“也謝謝你愛我的兒子，就像他母親會希望的那樣。“

門外，周家的司機已經等候多時。林悅上車前最后回望了一眼這座老宅，看到周志遠依然站在門口，身影被夕陽拉得很長。在這個瞬間，他不再是什么金融大亨，只是一個失去過太多東西的普通父親。

車子駛離時，林悅的手機震動起來。是周逸發來的消息，只有簡單幾個字：

「棋局繼續。等我回家。」

她抱緊懷中的棋盒，看向窗外。雪開始融化，遠處的櫻花樹枝上似乎已經冒出極小的芽苞。冬天即將過去，而春天，總是值得等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