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羽燼洲的赤砂鎮北坡,楊鐵山蹲在灶臺前吹亮火折子,青煙剛起就聽見搖籃里傳來細微的噼啪聲。他轉身時,正瞧見玲兒攥著的小拳頭縫里漏出幾點火星——這是女兒滿月后新添的毛病,但凡周遭有明火,那稚嫩掌心便會無意識聚起溫熱。
“阿玲乖,爹給你煨羊奶。”他用濕布裹住陶罐,這是從鎮上老陶匠那兒換來的冰紋罐,罐壁沁出的水珠能鎮住奶溫。三個月前,當玲兒第一次燒焦孫大娘的衣襟時,楊鐵山就學會了這些法子:羊奶要兌三成晨露,陶罐需提前用寒潭水浸透,連木勺都得選百年以上的陰沉木。
孫大娘撩開獸皮門簾,懷里嬰孩的襁褓還沾著巖羊膻氣。“鐵山啊,這罐奶用寒玉鎮過了。”她將陶罐放在石案上,瞥見搖籃邊散落的冰晶草,“丫頭今兒沒鬧騰吧?”
“托您的福,就清晨燎了簾穗。”楊鐵山摸出兩株火絨草塞進孫大娘背簍。這種草長在火山灰里,能吸走多余的熱氣。自從玲兒百日時燙傷了王嬸的手指,他便日日去采這止血的靈草賠給鄉鄰。
玲兒在父親臂彎里咿呀張嘴,羊奶入口時泛起淡淡白霧。楊鐵山摸到她后頸細汗,忙將備好的冰魄石貼上去——妻子在生玲兒時,難產虛弱而亡,臨終前攥在掌心的遺物,如今成了降暑的良方。女兒睫毛忽閃,石屋里蒸騰的奶香中,冰晶石正慢慢染上緋色。
第一場冬雪壓彎屋檐時,玲兒學會了走路。楊鐵山在女兒鞋底縫了層雪貂皮,這種北漠荒原的獸皮遇熱不焦。某日黃昏,他采藥歸來,正撞見玲兒蹲在灶灰堆前,小手懸在將熄的余燼上打轉。幾點橙紅的光斑在她掌心忽聚忽散,像夏夜流螢。
“阿玲!”陶罐墜地的脆響驚得玲兒抖了抖,火星子簌簌落進灰堆。楊鐵山蹲下身,握著女兒發燙的小手呵氣:“這戲法可不能在外人跟前變。”說著往她腕間系了條編入冰蠶絲的麻繩,繩結處綴著粒火山巖磨的墜子。
三歲生辰那日,玲兒跟著父親進山采藥。她在火山巖縫里尋到株赤靈芝,指尖剛觸到菌蓋,那艷紅菇傘便褪成雪白。“爹!它涼了!”玲兒舉著靈芝蹦跳,沒留意巖壁上凝出的霜花。楊鐵山望著女兒發梢蒸騰的熱氣,將備好的冰魄水灌入葫蘆:“阿玲歇會兒,喝口水。”
五歲夏至,鎮上學堂的先生允了玲兒旁聽。楊鐵山連夜趕制了青竹筆,竹節里填著碾碎的火絨草。晨讀時分,玲兒攥著筆桿的手心沁汗,墨跡落在紙上總帶著細密的焦痕。散學時,她將竹筆浸在寒潭里降溫,卻見潭面浮起串細小的氣泡。
六歲生辰前夜,楊鐵山從箱底翻出妻子留下的青銅剪。月光下,玲兒好奇地碰了碰刃口,指腹瞬間沁出顆血珠。那血珠滾落剪刃時竟嘶嘶作響,蒸起縷帶著鐵銹味的青煙。
“爹,我是不是......”玲兒望著指尖迅速愈合的傷口,火光在瞳仁深處一閃而逝。楊鐵山將女兒攬進懷里,巖壁火把的光影在臉上明明滅滅:“阿玲是赤砂鎮最特別的姑娘。”
屋外忽然傳來積雪墜枝的輕響,楊鐵山摸到女兒單衣已被體溫暖得發燙。他取下梁上懸著的冰紋陶罐,往羊奶里多添了勺寒潭水。爐火噼啪爆出個火星子,玲兒下意識蜷起手指,這回,那點紅光在她掌心轉了三圈,漸漸黯成溫順的余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