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河在晨光中如同一條流動的琥珀，兩岸青山倒映水中，被早起的漁船劃出粼粼波紋。葉晨站在河岸石階上，深吸一口帶著水汽與酒香的空氣。今天她換上了便于行走的亞麻襯衫和休閑褲，背包里裝著錄音筆、筆記本和一瓶礦泉水。

“我們該往哪邊走？“她低聲問，確保周圍沒人注意到她在“自言自語“。

一縷帶著酒香的清風拂過她的耳際，朗秀清的聲音直接傳入腦海：“上游，青巖村。那里有赤水河最古老的碼頭，也是當年酒坊運送原料的必經之路。“

葉晨沿著河岸步道向上游走去。五月的陽光已經有些灼人，她抬手遮陽時，忽然感到頭頂一陣清涼，像是有片云朵恰好飄來為她遮陰。她悄悄側頭，看到地面上自己影子的旁邊，隱約多了一道修長的影子輪廓，窄袖挺闊，衣袂飄飄。

“你能在陽光下顯形了？“她驚訝地小聲問。

“水邊靈力充沛。“朗秀清的聲音近在咫尺，“而且你今天戴的那枚銀飾，上面的紋路很特別，對我有幫助。“

葉晨摸了摸頸間的銀飾，那是偶然從一個苗族小孩擺的小攤上買的苗族傳統項圈，上面鏨刻著葡萄藤般的花紋。當時買的時候，小姑娘介紹道：“這是'酒藤紋'，象征釀酒原料生長旺盛。”

“難怪。“朗秀清的聲音帶著笑意，“我能感覺到它在共鳴。“

步行約半小時后，一座傍山而建的古村落出現在眼前。青瓦木墻的房屋錯落有致地分布在山坡上，幾條石板路蜿蜒向上，如同大地的皺紋，記錄著歲月的痕跡。

村口的老槐樹下，幾位老人正在下象棋。葉晨上前禮貌詢問村中可還有關于古法釀酒的傳說。起初老人們戒備地打量這個外來姑娘，直到她取出《釀神曲》殘篇，哼唱了幾句。

“這調子...“一位缺了門牙的老人突然瞪大眼睛，“我奶奶唱過！說是酒神娘娘的曲子！“

其他老人也紛紛點頭，七嘴八舌地回憶起兒時聽過的釀酒傳說。葉晨打開錄音筆，朗秀清則飄在老人們身后，專注地聽著每個字。

“要說釀酒傳說，得去老祠堂看看。“一位拄拐杖的老人指向村子高處，“那里墻上有老畫，畫的就是古時候釀酒祭河神的場面。不過祠堂早就廢棄了，路不好走。“

葉晨道謝后沿著老人指的方向走去。石板路越來越陡，兩側的房屋也逐漸破敗。她感到朗秀清的氣息變得不穩定，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你還好嗎？“她在一處轉角停下，假裝系鞋帶。

“越靠近祠堂，越有種奇怪的感覺...“朗秀清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像是有什么在呼喚我，又像是...在警告我遠離。“

葉晨猶豫了：“那我們還要上去嗎？“

“當然。“朗秀清的聲音堅定起來，“這可能是找回記憶的關鍵。“

最后的幾十米幾乎不成路，葉晨不得不手腳并用攀爬。當她氣喘吁吁地站在祠堂前的平臺時，眼前的景象讓她屏住了呼吸——這是一座典型的清代風格建筑，雖然門楣坍塌、瓦片殘缺，但飛檐翹角的輪廓依然能看出當年的莊嚴。

“這是...“朗秀清突然在她身旁完全顯形，陽光下的身影幾乎與真人無異，“我認識這個地方！“

葉晨驚訝地發現他的眼眶微微發紅，靈體邊緣泛起漣漪般的波動，像是情緒激動的表現。她悄悄伸手，指尖穿過他的衣袖，只感到一陣微涼的顫動。

“我們進去看看。“她輕聲說，邁步走向半塌的祠堂大門。

祠堂內部比外觀保存得更好，四壁的壁畫雖然褪色剝落，但仍能辨認出主要內容。正對門口的墻面上，一幅大型釀酒場景尤為醒目：一群身著清裝的人正在舉行某種儀式，中央人物手持酒器，面對赤水河方向跪拜。

葉晨倒吸一口氣——那個中央人物的側臉，與朗秀清有七分相似。

“這是...你嗎？“她轉向朗秀清，發現他的靈體正劇烈波動，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攪亂。

“我不確定...“他飄向壁畫，伸手虛撫畫面，“但這場面很熟悉。這是'開窖祭'，每年新酒出窖時要舉行的儀式。主祭人必須是...“

話未說完，祠堂突然一陣震動，梁上塵土簌簌落下。葉晨本能地護住頭部，卻見朗秀清瞬間移動到她身前，雙手化符，那些塵土竟奇跡般地改變了墜落軌跡，避開他們周圍。

“有人在干擾我們。“朗秀清的聲音緊繃，“不是活人，是...某種殘留的靈念。“

葉晨頸后的汗毛豎起：“什么意思？“

“這地方被下過咒。“朗秀清環視四周，“針對特定對象的禁制。我們得快點查看，然后離開。“

葉晨迅速用手機拍下所有壁畫，特別是那幅釀酒場景。當她拍到西北角一幅較小的畫面時，朗秀清突然喊停：“等等，放大那個角落！“

畫面中，一群人正在圍攻一個釀酒作坊，火焰吞噬了建筑，而作坊門前站著一個人影，雙手高舉著什么。

“這可能是...“朗秀清的聲音哽住了，“我的最后記憶。“

他們還想繼續查看，祠堂突然再次劇烈震動，一塊橫梁轟然砸落在入口處。朗秀清的靈體光芒大盛：“快走！有人在阻止我們！“

葉晨沖向側窗，爬出祠堂的瞬間，身后傳來一聲巨響，整個屋頂塌陷下去。她癱坐在平臺上，心臟狂跳，手中的手機卻緊緊攥著，確保那些珍貴的照片安然無恙。

“你還好嗎？“她喘著氣問。

朗秀清的身影比之前透明了許多：“消耗了些靈力。那禁制很強大，專門針對酒靈的。“

他們決定先下山找個安全地方研究照片。回村的路上，葉晨險些踩空滑下陡坡，朗秀清及時卷起一道水流托住她的腳踝，那股力量冰涼卻溫柔，如同被河水輕輕擁抱。

“謝謝。“她站穩后小聲說，心跳比之前更快了，不知是因為驚嚇還是別的什么。

村口的老人們已經散去，只有那位拄拐老人還坐在槐樹下乘涼。見葉晨安全返回，他松了口氣：“姑娘膽子真大，那祠堂二十年前就開始鬧邪，沒人敢靠近了。“

葉晨順勢詢問祠堂的歷史。老人瞇起眼睛回憶：“聽我爺爺說，那原本是郎家酒坊的宗祠，清朝末年一場大火后，郎家人就搬走了，祠堂也荒廢了。“

“大火？“葉晨與隱形的朗秀清交換了個眼神，“能詳細說說嗎？“

老人搖頭：“太久遠了，只記得個'酒靈斗河妖'的故事。“他壓低聲音，“說是郎家出了個釀酒神仙，為保護秘方跟河妖斗法，最后同歸于盡，血染赤水河，所以這兒的河水才會變紅又變清...“

葉晨感到身旁的空氣驟然變冷，朗秀清的情緒波動影響了周圍環境。她謝過老人，匆匆告辭。

傍晚時分，他們在河畔找到一處僻靜的礁石。夕陽將赤水河染成金紅色，遠處郎酒莊園的輪廓若隱若現。葉晨打開手機相冊，兩人一起仔細研究那些壁畫。

“這張明顯是釀酒工藝流程。“葉晨放大一張圖，“跟現代郎酒工藝很像。“

朗秀清點頭：“基本步驟二百年來沒變，只是設備先進了。“他指向另一張，“但這張'酒靈斗河妖'的圖很奇怪。畫中所謂的'河妖'，穿的是官服。“

葉晨湊近看：“你是說，不是什么妖怪，而是...官員？“

“很可能。“朗秀清的眉頭緊鎖，“清末，你也知道，朝廷苛捐雜稅沉重，酒稅尤其高。有些地方官會強索釀酒秘方，好控制酒坊...“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靈體劇烈閃爍。葉晨下意識伸手想扶他，卻再次穿過了那片清涼。

“別勉強。“她柔聲說，“我們明天再繼續。“

朗秀清搖頭：“不，我沒事。只是...剛才那一瞬間，我似乎聞到了煙味，聽到了喊叫聲...還有，手里攥著什么重要東西的感覺...“

夜幕完全降臨，第一顆星星出現在烏蒙山巔。葉晨仰頭望著逐漸密布的星空，突然問：“二公子，你那會兒沒有光污染，星空是不是更美？“

朗秀清隨著她的目光望向天際：“確實。我們釀酒要看星象，認為'斗柄東指，天下皆春'時取的水釀的酒最好。“他的聲音變得柔和，“那時的星空像...像剛濾出的酒液，清澈見底。“

葉晨笑了：“你這比喻真特別。“她打開手機星圖APP，展示給朗秀清看，“現在我們可以用科技認識星空了。“

朗秀清好奇地觀察這個會顯示星辰的小機器：“有趣，但少了份親手繪制星圖的虔誠。“他指向河面，“看，螢火蟲。“

點點綠光從河岸草叢中升起，如同地上的星辰。葉晨打開錄音筆：“給我講講清代的釀酒儀式吧，每個細節都不要漏。“

于是，在螢火與星光交織的河畔，一個二百年前的酒靈向一個現代女孩講述著那些早已失傳的儀式：如何選糧，如何祭曲，如何讀水紋，如何觀星象定釀期...葉晨時而提問，時而記錄，完全沉浸在跨越時空的知識傳遞中。

不知何時，朗秀清開始輕輕哼唱一首古調，旋律簡單卻悠遠。葉晨驚訝地發現，這正是《釀神曲》的片段，但比她祖母傳下的版本完整得多。

“這是全本嗎？“她輕聲問。

“不，只是第一部分。“朗秀清停止哼唱，“完整的《釀神曲》有七部分，對應釀酒的七個關鍵步驟。如果我能想起來...“

“我們會找到的。“葉晨不假思索地說，隨即為自己自然而然的“我們“微微臉紅。

夜風漸涼，他們決定返回莊園。走在石板小路上，葉晨突然感到手指一陣微涼——朗秀清的靈體輕輕擦過她的指尖，雖然無法真正相握，卻像是一個無聲的承諾。

星空下，赤水河靜靜流淌，見證著這段跨越二百年的奇異緣分，如同它見證過無數悲歡離合，卻始終奔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