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閣的木門被推開的剎那，葉晨的心臟幾乎停跳。藍景云站在門口，那雙鷹隼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顯形的朗秀清，嘴角掛著勝券在握的微笑。
“八百年了，郎兄。“藍景云轉(zhuǎn)動著手中的烏木念珠，“沒想到你真能醒來。“
朗秀清的靈體擋在葉晨前面，輪廓邊緣因戒備而變得銳利：“藍景云，你對家譜動了什么手腳？“
“歷史由勝利者書寫。“藍景云緩步向前，念珠發(fā)出詭異的咔嗒聲，“不過今天，我們或許可以重新談談條件。“
葉晨感到一陣惡寒爬上脊背。藍景云每靠近一步，朗秀清靈體上的裂紋就增多幾分，那些金色光點滲出得更快了。
“什么條件？“她強作鎮(zhèn)定地問。
藍景云的目光終于轉(zhuǎn)向她：“孟小姐身上流著苗疆'守歌人'的血脈吧？難怪能喚醒酒靈。“他停在兩步之外，“很簡單，我要《釀神曲》全本和'赤水之精'的下落。“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葉晨握緊了拳頭，指甲陷入掌心。
“不知道？“藍景云突然從袖中抽出一張黃符，與之前那張相似但更為復雜，“那這個呢？“
符紙無風自動，懸浮在空中，發(fā)出刺眼的金光。朗秀清悶哼一聲，靈體劇烈震顫，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撕扯。
“住手！“葉晨撲向前去，卻被一股無形力量彈開，撞在書架上。幾本古籍啪嗒落地。
“葉晨！“朗秀清想要去扶她，卻被符紙的金光束縛在原地。
藍景云冷笑：“朗秀清，八百年前你寧死不肯交出秘方，如今還要連累這姑娘嗎？“他轉(zhuǎn)動念珠，“告訴我'赤水之精'的下落，我就放你們離開。“
朗秀清的靈體在金光中掙扎：“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赤水之精'！“
“裝傻？“藍景云手指一彈，符紙旋轉(zhuǎn)起來，金光化作細密的針芒刺向朗秀清，“當年你把秘方一分為三，《釀神曲》是其一，烏蒙山洞是其二，'赤水之精'是其三！“
葉晨艱難爬起，正好看到朗秀清痛苦扭曲的面容。一股前所未有的憤怒從心底涌起。她抓起掉落的古籍，狠狠砸向懸浮的符紙。
“不準傷害他！“
書頁與符紙相撞的瞬間，爆發(fā)出刺目的閃光。葉晨被沖擊波掀翻在地，耳邊嗡嗡作響。當她掙扎著睜開眼時，符紙已經(jīng)燒成灰燼，藍景云臉色鐵青地后退幾步，而朗秀清的靈體——幾乎完全透明了。
“好，很好。“藍景云咬牙切齒，“你們會后悔的。“他轉(zhuǎn)身離去，腳步聲重重地消失在樓梯口。
葉晨爬到朗秀清身邊，卻不敢觸碰他那幾乎看不見的靈體：“秀清...你怎么樣？“
“暫時...沒事。“他的聲音如同風中的蛛絲，“我們必須立刻離開...藍家...“
他們趁著夜色逃離藍家宅院。朗秀清的靈體虛弱到無法顯形，只能以一縷酒香指引方向。葉晨跌跌撞撞地跟著，終于在黎明前回到了郎酒莊園。
接下來的三天，朗秀清完全隱沒不見。葉晨走遍莊園每個角落呼喚他，卻只偶爾感受到一縷微弱的酒香拂過臉頰。直到第四天深夜，當她獨自在客房整理從藍家?guī)С龅馁Y料時，一陣熟悉的涼意從背后襲來。
“秀清？“她猛地轉(zhuǎn)身。
月光下，朗秀清的靈體終于再次顯形，但比之前透明了許多，像是隨時會消散的晨霧。他飄到窗前，銀輝穿透他的身體，在地面投下模糊的光影。
“抱歉，讓你擔心了。“他的聲音輕得如同嘆息，“那張符...傷到了我的靈核。“
葉晨眼眶發(fā)熱：“到底什么是'赤水之精'？為什么藍景云那么想要它？“
朗秀清搖頭：“記憶還是很混亂...但最近幾天，我總夢到一場大火。“他按住太陽穴，“我站在燃燒的酒坊里，手里捧著什么東西...外面有人在喊...然后我把那東西交給了一個女子...“
“什么樣的東西？“
“看不清...像是一滴液體，卻又不是普通的液體...“朗秀清的靈體波動起來，“還有那女子...她穿著苗族的服飾，面容...“
他突然停住，直直地看向葉晨。月光下，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某種不可思議的認知在無聲中傳遞。
“你是說...那女子和我長得像？“葉晨聲音發(fā)顫。
“非常像。“朗秀清輕聲說，“而且她戴著和你一樣的銀飾。“
葉晨下意識摸向頸間的項圈——那個在苗族姑娘的小攤攤上買的一個“酒藤紋“銀飾。
“我自幼孤兒院，一個算命先生和我說，我身上有未了的使命，他還給了我一個...等等！“她突然想起什么，從行李深處翻出一個繡花布包，“他說只有真正的'酒靈'才能看到它。“
布包里是一本薄薄的絹冊，封面用苗文寫著《酒歌七章》。里面以前是空白的，這次秀清伸手拂過，翻開第一頁，葉晨倒吸一口氣——這正是《釀神曲》的全本！七段歌詞完整無缺，每段旁邊還配有細密的注解和釀酒圖示。
“這是...“朗秀清的靈體因激動而閃爍，“完整的《釀神曲》！看這里——“他指向第三段的注解，“'曲藥相合陰陽轉(zhuǎn)，赤水一滴定乾坤'...這'赤水一滴'，很可能就是藍景云說的'赤水之精'！“
他們?nèi)琊囁瓶实匮凶x絹冊，發(fā)現(xiàn)《釀神曲》不僅是釀酒歌謠，更是一套完整的秘方編碼。七段歌詞對應七個關鍵步驟，而“赤水之精“似乎是最后一步的點睛之物。
“如果能找到'赤水之精'，再結(jié)合這《釀神曲》...“朗秀清的聲音充滿希望，“或許不僅能恢復我的完整記憶，還能...“
“還能什么？“
朗秀清卻沉默了，靈體微微后退：“沒什么。現(xiàn)在當務之急是保護好這本絹冊，藍景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葉晨想追問，但看他虛弱的樣子，不忍心再施加壓力。她把絹冊小心收好，藏在貼身的暗袋里。
“對了，明天是端午節(jié)。“她轉(zhuǎn)移話題，“莊園有龍舟賽和祭祀活動，你要一起去嗎？“
朗秀清思考片刻：“節(jié)日人氣旺盛，對我的靈力恢復有幫助。而且...“他猶豫了一下，“端午節(jié)陽氣最盛，或許我能短暫地...“
“實體化？“葉晨心跳漏了一拍。
“只是猜測。“朗秀清的聲音帶著不確定，“但值得一試。“
端午節(jié)這天，赤水河畔人山人海。龍舟賽的鼓聲震天響，空氣中彌漫著粽葉和雄黃酒的香氣。葉晨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擠在圍觀人群中，頸間的銀飾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能感覺到我嗎？“朗秀清的聲音從身側(cè)傳來。雖然旁人看不見，但她能清晰感受到那股帶著酒香的涼意。
“嗯。“她小聲回應，“人多的地方對你的靈體有影響嗎？“
“反而更好。“朗秀清的聲音比前幾天有力了些，“人氣的溫暖像是...滋養(yǎng)。“
祭祀儀式開始后，主祭人向河中傾倒雄黃酒，吟誦古老的祈福詞。葉晨注意到朗秀清的靈體正在吸收某種能量——從祭祀的煙霧中，從河水的波紋里，甚至從圍觀人群的呼吸間。他的輪廓變得越來越清晰，在陽光下幾乎有了實體感。
“龍舟賽要開始了。“葉晨指向河面，“我們?nèi)ソ稽c的地方看？“
他們擠到岸邊最佳觀賞位置。隨著一聲炮響，十條龍舟如離弦之箭沖出起點。鼓聲、吶喊聲、觀眾的歡呼聲匯成一片沸騰的海洋。葉晨被氣氛感染，也跟著大聲加油，臉頰因興奮而泛紅。
就在這時，她突然感到右手被什么冰涼的東西握住。
低頭一看，一只半透明的手正小心翼翼地覆在她的手背上。那只手修長有力，指節(jié)分明，雖然還帶著靈體的虛幻感，卻已經(jīng)能夠進行實質(zhì)接觸。
“秀清？“她驚訝地抬頭。
朗秀清站在她身側(cè)，陽光下的靈體比任何時候都要凝實。他微微點頭，眼中閃爍著緊張與期待：“節(jié)日能量...比想象中更強。“
他的手指輕輕扣入她的指縫，那種觸感奇妙極了——冰涼卻溫柔，像是被流動的泉水包裹。葉晨屏住呼吸，生怕任何動作都會打破這脆弱的連接。
周圍的喧囂似乎遠去了，只剩下手掌間那不可思議的觸感。朗秀清的手在她掌心微微收緊，一股細微的電流順著接觸點爬上她的手臂，直達心臟。
“葉晨...“他低聲喚她的名字，聲音不再是從腦海中響起，而是真實地通過空氣傳來，“我...“
話未說完，一陣刺耳的哨聲打斷了他。龍舟賽結(jié)束了，獲勝的隊伍在歡呼，觀眾們鼓掌喝彩。這股突如其來的聲浪似乎干擾了能量的平衡，朗秀清的手突然又變得透明起來。
“不，再堅持一下...“他咬牙努力維持實體，但已經(jīng)晚了。那只手重新變回虛幻的靈體，穿過了葉晨的掌心。
失落感如潮水般涌來。葉晨下意識握緊拳頭，仿佛這樣就能留住剛才的感覺。朗秀清的靈體也暗淡了許多，像是消耗了大量能量。
“沒關系，至少證明是可能的。“她強打精神安慰道。
朗秀清卻神色凝重：“葉晨，你看那邊。“
順著他的目光，葉晨看到河對岸站著幾個人，為首的正是藍景云。即使隔著寬闊的河面，也能感受到那道銳利的目光正鎖定著他們。
葉晨后背發(fā)涼，“我們得離開。“
回莊園的路上，兩人都沉默不語。端午節(jié)的歡樂氣氛與他們的緊張形成鮮明對比。朗秀清的靈體時而顯形時而隱沒，狀態(tài)很不穩(wěn)定。
“實體化消耗了你太多能量。“葉晨擔憂地說。
朗秀清搖頭：“不只是這個原因...剛才看到藍景云的瞬間，我又想起了一些事。“他的聲音變得沉重，“那場大火前，我確實把什么東西交給了一個苗族女子...而那東西，很可能就是'赤水之精'。“
“你認為它現(xiàn)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如果沒猜錯...“朗秀清直視她的眼睛，“……”
這個猜測讓葉晨心跳加速。她想起她還有一個小銀瓶，是親生父母拋棄她的時候掛在她脖子上的，她對父母的感情很復雜，銀瓶一直被她收在行李夾層，從未打開過。
回去她拿出那個小銀瓶，說是瓶并不確切，更像一個小葫蘆，頂端看似沒封口，但葉晨一直都打不開，朗秀清看了看，也沒看出什么區(qū)別。
她摩梭這銀葫蘆，跌坐在床邊，突如其來的無力感席卷全身。先是發(fā)現(xiàn)郎玉霄可能是被冤枉的，然后找到《釀神曲》全本，接著是短暫的實體接觸...現(xiàn)在又失去可能是“赤水之精“的傳家寶。這一天的情緒起伏太大了。突然他看著這葫蘆，靈光一現(xiàn)，迅速脫下頸間的銀飾項圈，往銀葫蘆口上一懟，沒想到吧嗒一聲，竟然從瓶口彈出一個小小的透明膠囊，里面是一滴晶瑩的液體，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這是...“她的聲音因敬畏而顫抖。
“'赤水之精'...“朗秀清的靈體因激動而光芒大盛，“傳說中赤水河的靈魂凝結(jié)，千年才生一滴。“他凝視那滴液體，激動道“現(xiàn)在，我們有了《釀神曲》和'赤水之精'，只差烏蒙山中的那部分秘方了。“
葉晨小心合上暗格，重新戴好項圈，把小葫蘆也戴在了脖子上：“烏蒙山那么大，去哪里找？“
“記憶正在慢慢恢復...“朗秀清按住太陽穴，“給我點時間。而且...“他的表情突然變得痛苦，靈體劇烈波動起來，“葉晨，我感覺到...藍景云他們已經(jīng)開始行動了。有什么大事要發(fā)生...“
“什么行動？“
“不清楚...但和赤水河有關...“朗秀清的靈體突然變得模糊，“他們在破壞...某種平衡...“
話未說完，他的身影完全消散在空氣中，只留下一縷酒香證明剛才的存在。無論葉晨如何呼喚，他都沒有再回應。
夜幕降臨，葉晨獨自坐在窗前，望著遠處的烏蒙山輪廓。短短幾天，她的世界天翻地覆。更復雜的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對朗秀清的感情已經(jīng)超越了學術好奇，甚至超越了友誼。那種在龍舟賽上短暫觸碰時的悸動，那種看他受傷時的心痛，那種想要了解他一切的渴望...都不是對一個研究對象應有的感情。
但他是靈體，是二百年前的存在。更有著人靈之分，想到這里，一陣尖銳的疼痛從心底蔓延開來。
窗外，赤水河在月光下靜靜流淌，如同二百年來每一個夜晚。只是今夜，河水的波紋中似乎帶著一絲不安的躁動，仿佛預感到了即將到來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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