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思苑的秋風卷著藥渣在青磚上打轉,謝沉璧用銀簪撥了撥炭盆里的灰燼,幾點火星濺上她褪色的袖口。冷宮兩年,連火光都學會在她衣上沉默地死去。
“姑娘!御前的人...”
侍女蘅蕪的聲音卡在喉嚨里。
謝沉璧將曬到半干的雪見草收入桑皮紙,包藥的聲響恰好蓋過院門被踹開的震動。銅鏡里映出她毫無波瀾的眼睛——像兩塊浸在寒潭里的墨玉,倒映著闖入者腰間晃動的金魚袋。
“陛下口諭,傳謝氏往紫宸殿侍疾。”
她跪接旨意時,注意到傳旨太監靴面上沾著鳳藻宮的香灰。
看來那位新晉的徐貴妃,已經對著神佛燒過好幾輪高香了。
穿過永巷時,謝沉璧數著宮墻上剝落的朱漆。上次走這條路,還是殷溯握著她的手說
“璧兒是朕的解語花”。
后來這雙手親自給她套上鐐銬,罪名是謀害皇嗣。
紫宸殿的藥味比她預想的更重。
龍榻上的殷溯閉目蹙眉,中衣領口透出大片暗紅斑疹。謝沉璧徑直上前扣住他的腕脈,驚得老太醫胡子直顫。指尖下的脈搏紊亂如亂箭,她忽然想起父親被萬箭穿心那日,城樓上飄落的也是這樣的初雪。
“牽機混了斷腸草。”
她松開手,“陛下近日用過南詔進貢的安神香?”
滿殿抽氣聲中,殷溯倏然睜眼。那雙曾讓她沉醉的鳳眼里布滿血絲,卻仍利得像能剖開人心的匕首:“你知道朕中的什么毒?”
“知道。”謝沉璧從藥箱取出金針,“也能解。”
她沒說這毒她見過——在母親懸梁那晚,在父親戰死前送回的密信里。銀針沒入殷溯虎口時,他忽然反手扣住她手腕。那道淡色疤痕被他拇指重重碾過,是試探也是提醒。
“需要雪山蟾酥。”她抽回手,“太醫院若沒有...”
“朕記得。”殷溯咳嗽著打斷,“你十六歲獵到過一只。”
殿內炭火噼啪作響。那年冬狩她為救他跌進冰窟,卻笑著舉起捕獲的蟾蜍。如今想來,年少情深不過是裹著蜜糖的砒霜,甜過一時,毒盡一生。
配藥時,謝沉璧瞥見藥童袖口沾著鳳藻宮特有的金粉。她故意打翻裝朱砂的瓷碗,在眾人慌亂收拾時,將真正的藥方塞進了殷溯枕下。
暮色染透窗紗時,殷溯的呼吸終于平穩。謝沉璧退至殿外,忽然聽見琉璃屏風后傳來環佩輕響。轉頭正對上一雙含毒的眼睛——徐貴妃的指甲掐進身旁宮女手臂,那宮女腕上戴著的,赫然是謝沉璧當年被抄沒的翡翠鐲。
“謝姑娘好手段。”徐貴妃笑得像淬了毒的銀簪,“只是不知這次,能留住性命幾日?”
謝沉璧望向殿內搖曳的燭火。殷溯醒了,正在看她留在枕下的字條。那張寫著“毒從枕入”的桑皮紙,此刻正映在窗上。
像極了當年她收到的第一封情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