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決定將找到的活人魚“據為己有”。

彼得老頭沒有了之前的意氣風發，他像個發瘋的瘋子，稀疏的頭發在狂風中凌亂。

他在家門口跳著腳：“王子！你不能就這么把我的寶物帶走！那是我的！國王陛下會同意嗎？！”

王子回過頭：“我馬上就要繼位了。到時候就該聽我的了。”

“全聽你的！？哎？！各大領主聽你的嗎？！我們的走私團伙聽嗎？！貴族秘市聽你的嗎？！”

王子沒有言語，也沒再搭理他，而是扭回頭，在狂風中默默盯著護送人魚的水缸。

船上重新給人魚換了一個干凈的水箱，人魚身上的魚鉤、脖套枷鎖等禁錮也都卸除，她身上的新瘡口簡易處理了一下。

在這之間，一些水手想對她上手，但是被王子嚴令禁止了。

不止如此，王子還下令——這次逮捕到人魚的事情，要對外嚴格保密。

這件事情保密與彼得老頭之前所做一樣——所以水手們沒覺得有任何不妥，他們只是覺得，這條“人魚寶物”從彼得老頭手里，易手到了王子手里，僅此而已。

這一系列愚蠢的人類思想鏈，導致我并不需要做什么，就將這件隱秘轉移的事情水到渠成的做到了。

彼得老頭眼見自己的話沒有任何用處了，盯著來來往往運送完畢的水手們，氣得大罵。

“你這該死的王子！你以為你繼承王位就可以了嗎？！哎？！我會跟國王好好說這件事情的！你這是侵占私人財產！”

王子默不作聲，背對著他，在岸上看著運送完畢的人們。

伊莎貝爾一直捂著披巾啜泣，自從她從地下室出來后，就沒停止過發抖，臉色慘白，也沒放下過捂住臉的手。

我一直盯著彼得老頭和王子之間的行動。

眼下見王子毫無反應，我又盯向彼得老頭。

起初彼得老頭是發了瘋地罵我，后來見都是王子在下令做事，便又轉向罵王子，再后來罵水手——水手們只是有的對他無奈聳聳肩，有的對他嬉皮笑臉，還有的對他說“您再來王宮玩就行了，在哪兒玩不一樣呢。”

氣得他更打顫了。

我觀察完這一切，在冷風中的本上寫下字，戳了戳王子。

他轉過身，看向我的本子。

【讓彼得公爵也一起上船吧。】

王子猛地抬眸，看向我的藍色眼睛里除了震驚還有很多匪夷。

【畢竟我們奪取了他的財產】我繼續蹙眉快速落筆。

他眼神質疑，久久凝視。

【讓他一起來吧，他一個人多可憐啊。】我面露憐憫和哀求。

……王子眉頭緊皺凝了我一會兒，神色復雜深晦。

就在我以為需要想其它法子時，他忽然移開視線，像是放棄了什么似的暗嘆了一口氣，轉身發號施令。

“彼得老頭，你愿意跟我們一起來嗎？”他對老頭冷冰冰道，“梅爾……她可憐你，想要你一起回國。”

老頭詭異地看了我一眼。

我沖他露出求和與友善的微笑。

“當然可以。”老頭哼了一聲，迅速接應道，“我還就等你說這句話呢。你要知道，我可是你查理舅舅的好友，你小時候我可是……我要跟你的父親好好說道說道……長大了就不能……”

老頭絮絮叨叨地，快速走上了船。

看樣子他對這座小屋并沒有什么留戀的東西，大概只有一堆垃圾。

他輕裝上陣，只拿了幾件外套，就趕在王子、伊莎貝爾和我之前，第一個先上了船。

王子扭回頭，漆黑的眼睛里泛著波濤洶涌，但是一字沒說。

“噢，教母在上。”伊莎貝爾悲慟地抬頭喘了一口氣，扭回頭看向我，“梅爾，你為什么還要他上船？”

【我們搶奪了他的財產。應該禮待他。】我將本子遞給她看。

【而且，留他一個人在這里實在太悲慘了。】

她無語凝噎，怔看了我半晌，突然扭回頭又痛哭起來。

王子抱著她的肩膀，輕緩地拍著。

他低垂眼眸，沉靜了好一會兒，不知在想什么。

隨后他身子微轉，似乎是朝向我這里轉動，但又并沒朝向我。

他低著頭，漆黑的眼睛盯著地面，似乎是在深邃地陷入什么思考。

“抱歉。”他的嘴唇嚅動了幾次，發出一些輕聲的低喃。

“抱歉……”

34

波濤洶涌的海浪猛力拍打著海岸。天色漸漸灰暗。

王子吩咐全船人，讓眾人晚上在自己房間里呆好，注意安全。

接下來便是全力返航。

返航的人們和來時不一樣，安靜了很多。

整座船上變得冷清，伊莎貝爾回到自己的房間后不怎么出來。

王子獨自站在欄桿邊沉寂。

船員們不再像來時那樣嬉笑——大概是受到了伊莎貝爾和王子的低氣壓，整艘船上都氣氛低迷。

只有彼得老頭還比較怡然自得，一個人一直在叨叨著什么。

他還要求去放水箱的艙里看“他的寶物”，被王子嚴厲拒絕了。

為此他又暗罵了王子好幾句，中途還擅自想要偷闖進水箱艙。被水手們發現，王子便給艙門上了鎖。

老頭這才安靜下來。

夜晚，海上果然起大風，大浪猛拍著舷窗。

人們都早早回到各自的艙房，避風的避風，睡覺的睡覺。只有幾個水手還默默守在瞭望室內。

半夜，整座船陷入全然的寂靜中，只有黑暗的海水和巨大的波濤不斷砸起巨響。

船身在黑浪中上下搖晃。

我在寂靜中摸黑來到了彼得老頭的艙房。

老頭果然沒睡，抱著枕頭望著窗外。

看到我悄悄溜進來后，他皺眉盯著我，淡淡的眼神里帶著余憤：

“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的。”

“只是沒想到會是在這么晚的時候。”他露出幾顆黃牙，“你可真是個美人兒。知道以往在我的宅邸，你這樣的美人兒進入我的房間會發生什么嗎？”

我沒有表情，靜靜地盯著他。

“說吧，你來找我什么事？”見我沒有反應，他收起惡心的笑容，正色道，“你能那么順暢地找到人魚——可不簡單。”

他抬頭問我：“你跟那人魚有什么關系？”

我嘴角微微勾起，在本上寫下字。

“呵，”他又咧起嘴，“是個啞巴。真是有趣。”

我將本子翻過給他看：

【我帶你去看她，你就會知曉。】

他沉沉地盯著我，眉頭皺起：“你是說我的寶物？她被鎖起來了。”

我微微一笑，繼續給他看寫字本：

【我有方法。】

他狐疑地凝起眉，看著我：“為什么幫我？……你不是想搶走我的人魚嗎？”

我繼續翻頁給他看：

【到了王宮你就不會再見到人魚了。這是你最后一次看她的機會。】

他灰暗的眼睛盯了我半晌，忽然喉嚨發出一聲低笑：“好，我就看看你能玩什么出什么花樣。”

甲板過道狹窄無光，黑色的海浪不時猛擊欄桿將海水打上來。

我和老頭摸著欄桿在黑暗中潛行。

突然一個大浪打上，一束海浪噴濺進來，船體搖晃，老頭被浪頭打得沒站穩，差點摔下去，我趕緊上前扶住他。

他回頭，灰暗的眼珠閃著黯淡的光，欣慰地望著我，露出笑容。

我摸到運送人魚的艙室，將特制的模型撬針插進鑰匙孔，那么旋轉了幾圈，鎖扣發出吧嗒一聲。

“你可真行！”黑暗中，老頭激動的聲音低低響起。

門開了。

老頭發出吞咽口水的聲音，艙室內昏暗的壁燈照亮了他發出精光的眼。

門一打開，他就率先走了進去。

我趕緊閃身溜進，反身將門鎖上。

艙室內的空間逼仄狹小，只在正中間前側擺放了一只大水箱，水箱被黑布半遮著，另半側露出。

那位藍紫色的人魚便在里面，她在我們開門的一瞬間就看了過來，在看到老頭時身子幾近痙攣地抖動。

我從沒見過人魚有這樣的反應。

“啊！我的寶貝！”老頭迎上前，雙眼放光，張開雙臂，“你看起來精神了許多！你早說你需要水箱啊！”

人魚驚懼的眼睛瞟向我時，忽然安靜下來，她瞪著茫然的藍紫眼睛望著我。

我悄悄走在老頭身后，從他后衣擺下方抽出一把刀。

老頭猛地一驚，跳轉著回頭看我。

他驚疑不定地瞪著我，目光在我手中握的刀和我的臉之間猶疑逡巡了幾下：“怎……你怎么……？”

我聳了一下肩，看了一眼自己左手握著的尖刀。

我早在他離開孤島小屋時，就看到他偷偷塞了一把刀。

在剛剛的船艙里，我也清清楚楚看到了他衣擺下刀具隱隱突顯的形狀。

“哦我忘了……你是個啞巴。”他瞪著我，腳步開始有些虛浮地朝右側踱步，與我保持一定微妙的距離。“果然不該小看你啊。從地下室里就能看出這點。”

“我本打算我們仨一起離開這里的，美人你，我，還有我的人魚……共享天倫之樂，你懂得。”他意有所指地咧著嘴，看向我，“但現在，一切都可商量。”

“我們可以商量出利益最大化的結果。”他歪頭朝我一笑。

“我是拿了刀。”前面的軟話說完，他稍稍咧了咧嘴，露出有些試探和暴露兇意的笑容，“你要怎么樣？拿刀捅我嗎？”

我再次看了一眼手里的刀，不可置否地偏了一下頭，手腕隨之一松，刀就扔在了船艙白色的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