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天橋上廣告屏還在閃著燈,沈棠拎著一瓶還沒開封的梅子酒,順著舊小區(qū)灰白剝落的樓道一層層往上走。
她租住在這棟房齡接近三十年的老公房三樓,一個用木板隔出來的「單間」,帶半截陽臺,不通風,冬冷夏熱。今早剛下過一場雨,樓道混著潮氣和消毒水的味道,一腳踏進去,像踩進了發(fā)霉的棉被。
她鞋底蹭到塑料瓶,發(fā)出輕微的咯吱響。
今天是她投給甲方的第三版方案被駁回的日子。十點五十二分,組長用轉(zhuǎn)發(fā)語氣甩給她一句「甲方否了,明早九點開會你再改一下」,語音末尾還有個呵欠聲。
她盯著那條消息十秒,關(guān)掉電腦。再睜眼時,才發(fā)現(xiàn)屋里一片漆黑,早上的燈泡被燒斷了,換了三次,始終跳閘。
她靠著手機光收拾東西,收拾到一半,手機又亮了。
房東:「月底之前不交房租,下個月找別人?!?/p>
緊接著,另一個號碼跳出來,是她媽。
沈棠盯著屏幕幾秒,接起電話時把聲音放得很輕,怕吵到正在隔間里睡覺的隔壁女孩。
「你姐下周訂婚,你要回來露個臉,不然你舅他們又要說咱家沒教好你?!鼓沁呴_口就一句話。
沈棠說:「下周公司加班,去不了?!?/p>
「你再不嫁,以后連對象都沒人給你介紹了?!顾龐屨Z氣冷下來,「你那個大學男朋友不是挺好,怎么談了三年都黃了?」
沈棠沒有答話。
電話那頭靜了半秒,然后傳來一句很輕很短的嘆息:「棠棠,你到底在堅持什么?」
她掛了電話,把手機扔進床頭柜里,整個人靠在馬桶蓋上坐下。房間太小,連個坐著的地方都沒有。她拿出電熱水壺,燒了一壺水,蹲著泡腳。
水太燙了,腳剛伸進去就抽了回來。
她忽然笑了笑,臉埋進手臂里,憋著不讓眼淚流下來。
這就是她的生活——996,高壓文案,房租將近工資一半,還有一個催婚如催命的母親。
手機又亮了一下。
是大學室友發(fā)來的截圖。
「你前男友這是要結(jié)婚了?」
那是一張婚禮喜帖的照片。
上面印著清淡的英文花體字。
顧硯辭&許婉寧。
沈棠盯著那兩個名字,指尖停在屏幕上。五秒后,她點了點頭,回了一句:「挺好。」
然后把那條消息刪了。
她擰開那瓶梅子酒,一口沒喝,拎著包出門。
樓道的燈壞了,她打開手機電筒,一步步往下走。剛走到一樓,電梯門「?!沟囊宦曉诙呎ㄩ_。
她下意識抬頭。
一個男人從電梯里走出來。
高大、冷淡、黑西裝,襯衫扣到最上面一顆,眼神淡漠,像是從別的世界走來的人。
顧硯辭。
她在原地站住,握著酒瓶的手頓了一下。
光從他背后照出來,逆著她的方向。
那一瞬間,時間仿佛靜止了。他也看到她,腳步輕微一頓。
兩人隔著三四步的距離,誰都沒開口。
沈棠想笑,卻笑不出來。她甚至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像雨滴滴答滴答打在鐵皮屋頂。
就在這時,另一個女人從電梯里走出來。
細高跟鞋輕響,挽著顧硯辭的手臂,語氣溫柔:「阿辭,我們該走了?!?/p>
顧硯辭沒看她,只微微點頭,然后側(cè)身讓那女人先行一步。
他們從她面前經(jīng)過時,沈棠低下頭,把整張臉藏進陰影里。
等他們走遠,她還站在原地,像個被定格的雕像。
手里的梅子酒忽然一滑,落在地上,玻璃碎裂的聲音在樓道里炸開。
酒灑了一地,混著玻璃渣反射出昏黃燈光。
她終于彎下腰,蹲在碎片中間,喉嚨發(fā)緊,眼眶泛紅,像被這個城市狠狠摑了一耳光。
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不在乎了。
可他還是她記憶里那個顧硯辭,整潔、冷漠,眼神像永遠不會為任何人多停留一秒。
只是他身邊的人,再也不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