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回到公司時已經接近中午,組長坐在她工位前翻她的改稿,臉色看起來不怎么好看。
「這就是你早上改的?」對方盯著她的電腦屏幕,語氣平靜得有些可怕。
她點了點頭。
組長沒說話,把鼠標往旁邊一甩:「總監看完了,說你這版本根本不行,意思都偏了,還敢發給甲方?你最近狀態不對,就別再接項目了,這案子轉回市場部,他們來做。」
她怔住,嘴唇張了張,最后還是咽下了什么,輕聲說:「我可以重新改。」
「你還是先休息吧,」組長像是怕她開口爭,「小劉下個月產假結束了,你也可以考慮轉崗,或者……先回家看看?」
「我被辭退了?」她問,聲音很輕。
「不是,是休整。」對方笑了一下,但眼神是防備的,「也算你自己申請的,對吧?」
沈棠站在原地,手指握緊,又松開。整間辦公室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看她,卻假裝沒看。
她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收拾東西時,她的桌面像戰場殘骸。便簽、咖啡漬、潦草寫著思路的稿紙,還有一支斷了的鋼筆。
她拿起那支鋼筆的時候,才想起,那是顧硯辭大學時送她的。一直放在抽屜里,沒舍得用。
這時候,手機又響了,是母親的微信語音:「你姐婚禮流程改了,你要早點回來幫忙接人。別光顧著公司,家里的事也得操點心。」
她盯著那條語音看了很久,沒有點開。
樓下陽光刺眼,她拖著箱子從大門出來,拐進旁邊小巷時,有輛黑色轎車停在路邊。
她腳步一頓,幾乎是在下意識地轉頭。
車窗落下,顧硯辭坐在駕駛座上,一手搭著方向盤,朝她點頭:「上車。」
她沒動:「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你上午不是回過我微信?」
「你跟蹤我?」她半是諷刺。
「我問了你前臺。」他聲音依舊冷靜,「我知道你剛離職。」
「所以你來做什么?替你未婚妻勸我別打擾你?」
他看她一眼:「我說了,她不是我未婚妻。」
「你還想撒謊到什么時候?」
「上車。」他語氣淡淡,「我不想在街頭吵。」
沈棠站了一會兒,終究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車里很安靜,窗戶半開,風吹進來,帶著淡淡的檀香味。
她看著前方,不說話。
他看了她一眼:「你要去哪兒?」
她報了老家的地址。
他抬眼看她:「回去干什么?」
「我媽催婚,她說,我姐的婚禮我必須到場。」
他嗯了一聲,沒再多問。
路上,兩人都沒再說話。車速不快,卻像被什么東西推著往前。像是過去那幾年未曾說出口的情緒,在安靜中緩緩逼近。
幾個小時后,車停在老家門前。
那是一棟舊式居民樓,三層,外墻斑駁。她拎著箱子下車時,他也跟著下來了。
她皺眉:「你跟著我干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你能不能進去。」
她冷笑一聲,拖著箱子上樓。剛打開門,屋里傳來她母親的聲音:「回來了?你還知道回來啊?你姐忙著結婚,你呢,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
沈棠脫鞋的手一頓。
「還帶行李了?你這是打算賴在家里了?你不是說在外頭混得挺好嗎?」
「媽,我累了。」她把行李放到角落里,轉身想進房間。
「喲,你還會累啊?那你怎么不早點回來,非得在外頭瞎折騰?那點工資連房租都不夠付,有什么意思?」
沈棠站在原地,眼圈慢慢紅了。
這時候,她手機響了,是顧硯辭發來的消息:【我還在樓下。】
她沒有回。
深夜,她趁母親睡著,拎著包下樓,顧硯辭的車還停在原地。
她走過去,在副駕駛坐下。
他看了她一眼,遞了一瓶水給她。
她沒接,聲音低啞:「你知道嗎?我今天差點跪下。」
「你不是那種會跪的人。」
「可我今天真的想跪。我媽當著我姐的面說,讓我別在婚禮上丟人,別穿得太寒磣。」
顧硯辭看著前方,沒有說話。
沈棠笑了笑,眼神發亮:「她說我讓家里丟人。可我做了什么呢?我只是沒嫁出去而已啊。」
他終于轉頭看她:「你想讓我說什么?」
「說我很棒,說我沒錯,說我值得被愛。」她笑著,眼淚卻流下來,「可你不會的,你從來不會。」
他沉默了幾秒:「你還是沒變,遇事就躲。」
她轉頭看他:「你覺得我在躲?」
「不是嗎?當年你也是這樣,說分手就分手,留下一句『我累了』,然后消失得干干凈凈。」
「你想聽真話嗎?」她低聲問。
「說。」
「我那天去了你家,碰見了你媽。她把支票扔在我面前,說我配不上你,說我媽借你家錢不還,是個騙子。她說你要出國,不能因為我被耽誤前程。」
顧硯辭的臉色一點點沉下去。
沈棠笑著,聲音顫抖:「你知道那支票多少嗎?三萬。就三萬塊,她就能把我從你身邊趕走。我當時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覺得我渾身都是臟的。」
他握著方向盤的指節泛白。
「我走的時候還以為你會追出來。可你沒有。」她轉頭看他,「我在你家樓下站了兩個小時,最后是你爸出來,把門一關,說你不在家。」
「我不知道。」他聲音發緊,「我根本不知道你來過。」
「現在知道了,有用嗎?」她低頭,像在看自己手上的傷口,「你媽說我不配,你信了。全世界都說我不配,我就真的不配了嗎?」
車里沉默下來。
良久,顧硯辭開口:「你想去哪兒?」
她笑了笑:「你不是說我愛躲嗎?那就帶我去個能躲的地方。」
他啟動車子,往前開了一段,然后緩緩說:「我帶你去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你想躲多久,就躲多久。」
「真的?」
「真的。」
她靠在椅背上,閉上眼:「謝謝你。」
他沒說話,但握方向盤的手微微收緊,像在用力控制自己情緒。
這不是他們的和解,只是一場情緒臨時搭建的避風港。他知道,躲過了這一夜,還有下一個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