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纖云、花火和紅姑去人界的日子。暮霞和瓜瓜這兩天表現得特別乖，大多數時候都待在星月宮，只偶爾去小廚房拿菜吃，沒有惹出什么麻煩，也沒有其他妖怪將麻煩按他們臉上。

在纖云她們預定出發之前兩個時辰，暮霞和瓜瓜早早就上床休息，說玩一天太累了。紅姑來看他們時，又囑咐一遍，不要離開星月宮。暮霞一邊答應，一邊打哈欠，裝出很困的樣子。

紅姑離開之后，暮霞在心里數到兩百，就跳了起來。她的床旁邊放了一張塌，瓜瓜躺在上面，發出鼾聲。

“瓜瓜，別裝了，她們已經走了，快起來。”

瓜瓜不動。

“天啊，居然真的睡著了。”暮霞在瓜瓜耳邊大聲喊，“喂！起床了！”

瓜瓜睜開眼，“怎么了？暮霞，我還想睡。”

“哎呀，你想不想去人界了？還睡？”

“人界——”瓜瓜一下子坐起來，“好吃的——啊，我們快走。”

纖云的馬車在前面慢慢走著，拉車的是一匹半透明的馬，蹄聲走在石板路上，踢踏踢踏。纖云坐在車里，花火坐在車轅上，紅姑大步走在馬車旁邊，輕松跟上馬的步伐。暮霞和瓜瓜隱身跟著馬車，不敢靠太近，因為走一段時間瓜瓜就需要重新施展隱身術。馬車從東邊出了禁林，沿著通往翡翠湖的大路走了一段之后，拐向南。那個方向是骷髏山，去往人界的通道就在那里。

當然了，并非到了骷髏山就能隨便去人界。只有具備穿越異界能力的大妖怪，才能在骷髏山打開通往人界的通道，這種能力的妖非常稀有，整個通天崖王國不超過五個。纖云就是這樣的妖怪。

瓜瓜問：“那里為什么要叫骷髏山？”

“聽說，這座山直通人間的蜀山。那座山上有很多道士，專門殺妖。他們殺完妖之后，把妖精的尸首扔過來，堆成了這座山。”

“這么可怕！我沒看到骷髏啊，到處都只有光禿禿的石頭。”

“紅姑說，那些骷髏卡在人界和妖界之間，所以在這邊看不到。但是，花火給我上課的時候說，這山本來叫窟窿山，因為山上有很多洞，后來，叫著叫著就變成了骷髏山。”

“那到底誰說的對？”

……

她們一路閑聊著走到了骷髏山。前面的馬車停了一下。

瓜瓜說：“啊？難道我們被發現了？”

一道白光從馬車中射出，然后馬車又走了起來。

暮霞說：“這是在試探，界墻最薄弱的地方在哪里。人妖兩界之間的界墻，是流動的。最薄弱之處總是出現在骷髏山和蜀山，位置卻不固定。”

“哇，你懂得好多。”

“我曾經以為，我能獲得和母親一樣的能力，所以……”

就這樣走走停停在山上走了好一陣，馬車在一個平淡無奇的山洞口停下來。纖云下車，一團光暈籠罩著她的身體，再擴散到山洞里，山洞大放光明。纖云回到馬車上，馬車再次動了起來。

瓜瓜問：“這就是去人界的通道？”

“應該是，沖呀。”

他們手牽手往前沖，途中瓜瓜摔倒了一次，但總算及時跟上了。事實上，他們跟得太近，直接撞到了馬車上。

“快隱身啊。”暮霞用夸張地嘴形說出這句沒有聲音的話。

瓜瓜發動隱身術，擦了擦汗。

花火站在車轅上四處看，“好像有什么東西砸到車上。”

纖云說：“不要管，若沒有妖跟蹤我才不正常。先集中精力突破前面的法陣。希望那些臭道士不在此處。”

在一睜眼一閉眼之間，馬車消失了。他們被一片濃霧包圍，什么都看不到。暮霞和瓜瓜互相看看，往前沖了一段，還是什么都沒有。

“以我被法陣困住的經驗，我猜我們又被困住了。”暮霞說。

“你被法陣困住的經驗很豐富嗎？”

“就上次帶你回家的時候。對了，那時，你在外面看起來我是什么樣的？也是突然消失了嗎？”

“不是。你的山洞口有一個石頭屏風，你記得嗎？”

“記得，我小時候用各種顏料給它涂過色。”

“我看到你跑到洞口就突然消失了，然后，出現在了石頭屏風上。”

“我趴在那個屏風上？”

“不是，你變小了，變成一個小人兒在屏風上的湖里游泳。”

暮霞想了想，“也就是說，現在，外面能看見我們被困在某個地方。那沒事了，紅姑姑一定會來救我們。”

他們在大霧中坐了一陣，什么事都沒發生。

暮霞突然跳了起來：“哎呀，我們是不是還在隱身狀態？”

“沒有，剛剛沖進霧里就解除了。”

那紅姑姑為什么沒來救我？暮霞緊張起來。

他們朝著有可能正確的方向到處走了走，還是一樣的，除了白霧之外，什么都沒有。

瓜瓜說：“暮霞，我們會不會餓死在這里？”

“不會。餓死之前會先渴死。好了，還想想想怎么出去。紅姑姑沒來救我，很可能是因為她們已經出去了。”

“那我們就在這里等她們回來吧。你不是說她們只去三天？我能堅持三天不吃不喝。”

“哎呀，呆瓜，等她們回來，就直接帶我們回妖界了啊，我們還怎么去人界大吃大喝，還有看星星月亮？”

“哦，對呀。你笑什么？”

“我沒笑啊，這種時候，我哪有心情笑？”

“哈哈哈哈……”又是一連串的笑聲，這次暮霞也聽到了。而且，這不是她、也不是瓜瓜發出的笑聲。

白霧散開一條縫，露出兩個人類，一個穿青衣、一個穿藍衣。他們的衣服樣貌，有點像傳言中的妖怪克星——道士。穿青衣的人類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藍衣那個卻有幾分戒備。

“你們是道士？”暮霞問。

“沒錯，我們是道士。你們是妖怪？”青衣道士說，“哈哈，師弟，你看他們呆不呆？”

暮霞沖過去，想撞倒他，結果卻什么都沒撞到，一跟頭栽倒在地上。兩個道士又出現在另外一個方向。

青衣道士繼續說：“幫我把他們放出來，我要煉的丹正好差了兩個妖怪。”

藍衣道士說：“師傅只是命我們看守法陣，有妖經過就報警，并沒有讓我們捉妖去煉丹。”

“這兩個小妖怪笨成這樣，我一只手就能打贏他們，再說我還有師傅賜給我的收妖瓶，放心好了。他們的妖氣幾乎感覺不到，又不像剛剛沖過去的三只大妖怪那么厲害。”

暮霞大叫：“你們才是笨蛋！”

瓜瓜拉住她，小聲說：“好了，好了，他們要放我們出去，不是正好嗎？”

暮霞勉強忍住，憤憤地盯著青衣道士。

藍衣道士遲疑著說：“可是——”

“師傅不在，我是你師兄，這里我說了算。”

“好吧。”

不知道道士們做了什么，四周的白霧突然就消失了，他們正站在一個山坡上，腳下的草地上開滿了各種顏色的小花。不遠處，有一個圓形的石頭平臺。

青衣道士喊：“收！”他拿著一個巴掌大小的瓶子，瓶口正對著暮霞。

看他的架勢特別有氣勢，暮霞既警戒又有些期待，期待看到一些令風云變色的畫面，結果卻什么都沒有發生。不，也不是什么都沒發生，青衣道士的臉色變得通紅，大汗淋漓。他又叫了一聲“收”，還是什么奇跡都沒出現。

暮霞問：“我是不是應該要跑到你的瓶子里才對？”

藍衣道士一劍砍過來，暮霞急忙抓住瓜瓜的手。“隱身，快快快。”那把劍穿過他們，只砍到空氣。藍衣道士來不及收招，被劍拽得一晃，但他很快又站穩，跳開，做好防御姿態。

暮霞拍拍心口，好險好險。

瓜瓜說：“我們快走。”

“怕什么？反正他們又砍不到我們。我想捉弄一下他們。”

青衣道士說：“師弟，怎么回事？她們的妖氣明明很弱，為什么收妖瓶會沒用？那可是本派的乙等法寶。難道我看錯了？”

藍衣道士說：“我聽師傅說過，某些大妖怪，會刻意隱藏自己的氣息，來捕殺道士。”

“那你還等什么？趕緊求師傅來救命。”青衣道士拿出一張紅色符紙，燒起來。

藍衣道士說：“我已經發過警報了。”

瓜瓜說：“快走吧，我們是來人間大吃大喝，不是來打架的。再說，估計也打不過。還有，你不想去看看王后她們在做什么嗎？”

最后這個理由說服了暮霞。但是，要怎么尋找纖云她們呢？

瓜瓜說：“要不我們先去找幾個普通人類，打聽一下給泰山娘娘祝壽，要往哪邊走？”

“他們看見妖怪不會尖叫著逃跑嗎？”

“那怎么辦？道士不會跑，可我們也不能去問道士啊？”

“我們先下山再說。我問過紅姑，普通人類居住的縣城在蜀山的南邊山腳下。”

蜀山縣縣城分為兩部分，西邊那一半是原本的蜀山舊縣城，東邊原來是慶王府。慶王府占地面積巨大，不僅有一個豪華府邸，府邸周圍還強占了一大圈街巷。后來，慶王謀反，被安定侯平定。朝廷就把慶王府賜給安定侯，令他帥大軍駐扎此處。安定侯上書，只敢接受府邸，周圍的街巷則還給人民。所以這一半也漸漸熱鬧起來。

暮霞和瓜瓜從蜀山下來，順著大道走到了舊縣城。各種房屋建筑、器具、吃食、服裝打扮全都和妖界不同，倒是和王宮中的有些相似。而且，這里有好多好多人啊。若是在通天崖，這么多妖聚集在一起，那不知要爆發多少爭斗，絕不可能大家這么平靜地逛來逛去。人類看見她們，并沒有人尖叫逃跑。各種食物的香味塞滿了街道，卻不是長在樹上的，而是放在各種奇形怪狀的器皿里。暮霞看中了一堆噴香的包子，徑直過去抓了兩個包子，咬了一口。

“瓜瓜，這個真的很好——”

一個胖大婆娘打斷了暮霞的話：“六文錢！”

暮霞莫名其妙看著她。

胖大婆娘抄起一把掃帚，就往暮霞臉上掃來。“小乞丐，沒錢還敢來拿包子！滾回你的羅窩窩里去。”

瓜瓜趕緊拉著暮霞逃跑，在逃跑之前，還順手拿起一籠包子倒進口袋。他們跑進人群，然后用起隱身術。

胖婆娘找不到他們，在大街上站好，手叉腰大罵。“哪個賤貨偷了我家的包子，讓她吃了屙痢屙死……”

暮霞和瓜瓜拐進一條偏僻沒人的小巷子，解除隱身。

“瓜瓜，你的口袋怎么能裝那么多包子？”

瓜瓜有些不好意思。“那其實不是口袋，是我的本體修煉出來的一個小儲物空間。”

“哦，你把包子放進了西瓜皮里。真方便啊。”

瓜瓜坐到地上，將所有包子都拿出來放到衣襟上，拿一個包子掰開。“豆沙餡的，我喜歡，真好吃。”

暮霞吃完手上的肉包子，伸手去拿瓜瓜那邊的包子。拿一個，沒有肉，十個掰完，還是沒有肉。“怎么你拿的全是豆沙的？”

“豆沙的很好吃，你嘗嘗。”

接下來她們就到底哪種包子好吃發生了爭論。

“素的也不錯，但他們家最出名的是豬肉包。”有人中肯地說。那人從旁邊一堆東西里面爬出上半身，下半身還裹在那堆臟兮兮的布料里。先前他們以為那是一堆垃圾。說完評價后，那人盯著包子流口水。

暮霞問：“你想吃？”

那人連連點頭，又擦了一下口水。

瓜瓜就要扔一個包子給他，暮霞卻攔住了。“你先告訴我，去泰山要往哪邊走？”

“這里是蜀山，離泰山有十萬八千里呢。去不了。”

“怎么可能去不了，我——我認識一個人，她每年都從這里去。”

“那她得走一整年吧。除非她會飛。”

“哦，對，她會飛。”

“哈哈哈，要是會飛就簡單了，從這里一路向東，就能飛到泰山。包子能給我吃了嗎？”

暮霞連丟給他四個包子。

那人愣了一下，“你們好不容易偷來的包子，要分給我那么多嗎？”

“沒有了再去拿就是。”

“妹妹豪氣，簡直是我們乞丐小偷界的楷模。”

暮霞不知道什么是乞丐小偷，但是那人眼里的敬意令暮霞很舒服。

那人兩三口吃完一個包子，噎得直翻白眼，連忙拿起旁邊的一個破大碗，灌了一氣水。“我叫小歪。我剛剛想起來，你們問的泰山，其實是泰山娘娘吧？這附近也有泰山娘娘的廟，你要找的人，會不會是到這個泰山娘娘廟里祭拜，并不是真的跑去泰山？”

“這里怎么會有泰山娘娘的廟？你不是說泰山在很遠的地方嗎？”

“那是蜀山腳下最大的家族之一，孫家，在這里修的廟。孫家的祖上是從山東搬來的，據說曾被泰山娘娘救過命，所以發愿世世代代供奉娘娘。”

“廟在哪里？”

“我一會兒帶你們去。放心，這地界我可熟了，你們有什么不懂的，問我就好。”說話間，小歪又吞下去兩個包子。

暮霞說：“剛剛那個老太婆讓我滾回羅窩窩里去，羅窩窩是什么？”

“她的意思是，她看不起羅族人，讓你回自己的老家去。”

“我不是什么羅族人啊。”

“哦，你們的穿著打扮挺像的，老板娘可能認錯了。”小歪吃完第四個包子，又盯著瓜瓜的包子看。

瓜瓜把自己的最后一個包子遞給他。“你是不是很餓？”

“嗯，我已經餓了三天。”

“旁邊有那么多吃的，你為什么不去拿？”

小歪掀開裹在腿上的那堆垃圾，露出血跡斑斑的褲腿。“我的腿受傷了，跑不動。就是那家世記包子店的老板娘叫伙計打的。你們挺厲害呀，居然能偷到她家的包子。”

“那個大胖子這么兇的嗎？我們一會兒去把她家的包子全部拿走，給你報仇。”

“你們偷東西這么厲害？”

“那當然了，瓜瓜會隱身術。她絕對抓不到我們。”

“哇！會法術！”小歪兩眼放光。“我有個主意，能讓那個肥婆心疼死。”

最后，那個肥婆不怎么痛，暮霞卻很痛。麻繩勒得太緊，很痛，鞭子的抽打更痛。他們三個被綁得緊緊的扔在大街上，老板娘親自監督、幾個家丁輪番上陣鞭打他們。事情是怎么發展到這一步的呢？

原本，小歪的計劃很好。暮霞和瓜瓜成功偷到了老板娘戴在脖子上的鑰匙，又成功摸到包子鋪后面那棟小樓的二樓，那里有一個上鎖的大木柜，有暮霞和瓜瓜加起來那么高，大木柜里有一個上鎖小木箱，小木箱里有好幾個木匣子，匣子里面裝著銀子。就這種妖界隨處可見的東西，居然是人間的寶貝？暮霞本來以為是什么了不得的好東西呢。她們拿著一個木匣回到后院，準備跳出圍墻。就在這個關鍵時刻，在圍墻外面望風的小乖被巡邏的家丁逮住了。

暮霞沖出去救小歪，卻陷入老板娘的獅吼功攻擊范圍。確切地說，這好像也不能算是獅吼功，獅吼功靠的是聲音大、突然驚嚇人。老板娘的功法是持續不斷且不重復的辱罵，形式多樣、擁有無窮變化，而在變化的同時，卻又始終不離一個內核——你是世界上最糟最賤的人，不配活著。

在這種功法的攻擊之下，暮霞流出了眼淚，而瓜瓜徹底呆了，竟忘了維持隱身法術，他們就這樣站在世家的庭院里，還抱著剛剛偷的銀子。所以很快就變成了現在這種被捆了扔在大街上的樣子，還被噴了滿頭的黑狗血。

老板娘看著家丁暴打了她們一頓后，離開了。家丁們也暫時休息。

暮霞小聲問：“瓜瓜，你的隱身術還沒恢復嗎？”

“沒有。我的心還處于震撼中，從未聽過那么長那么污那么突然的辱罵。”

“等恢復了跟我說一聲。我已經把繩子磨斷了兩股，只剩一股了。”她倒在大街上時，正好摸到了一塊邊緣鋒利的石頭。

“你們在偷偷說什么？”家丁又一鞭子抽過來。

“嘿，你們為什么要打人？”一個聲音說。她的意思大概是想喝止，聲音卻脫不了溫柔婉轉的意味。

暮霞抬頭，看到一個“小仙女”。那個人類女孩穿著漂亮整潔的衣裙，有點像王宮中那些女妖穿的。她的頭發一絲不亂，上面插了一朵玫紅色的花，花上還帶著露珠。但衣服和花都比不上她的臉漂亮，在暮霞見過的妖和人里，大概只有纖云的美麗和她差不多。

一個家丁看了看小仙女，說：“這位小姐，去別的地方玩吧。這些人是小偷，活該被打死。”

小歪大喊：“小姐救救我們，救救我們。”被家丁朝臉上踢了一腳。

“小偷？”小仙女皺起了秀氣的眉毛。“她們偷了什么？就算是小偷，也只有按律處置，沒有擅自打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