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沉云輕抬視線,斜陽淺照入他眼瞳,分明是冰雪心性、冷面無私,卻在此刻道出一句:“謝氏之人,豈容他等栽贓。”
慕徊靈默不作聲,與他斗嘴多時,只有這句話是中聽的。
“三公子,事關人命,若不能明察秋毫,下官如何向霧襄百姓交代呢?”
慕徊靈知他心意,地方氏族的壓力也讓他難做,可眼下有人要污蔑她殺人,她也不可能擔下這污名,“知府大人,是不是該帶我這‘嫌犯’去現場一探究竟呢?”
“這……夫人說得在理。”知府頷首。
慕徊靈不滿:“你這一聲夫人,叫得我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幾歲。”
藍桉揉著眉心,小姐啊小姐,這時候還在意這些細節(jié)嗎?
說來也怪她,不知道是不是她那一鏟子給人拍死的。
藍桉是怕的。
慕徊靈則給她一個安定的眼神,她特意檢查確認過,官臻那時候只是暈了過去。
謝沉云:“想好如何面對指證了嗎?”
她答:“說來說去,不過一張嘴,證人就不會是兇手嗎?”
*
再回到那個宅院時,稱得上四面狼藉。
臟污的土堆、倒地的月季,根系都裸露在外,夜里翻出的那些尸體已經被處置了,現場才沒了那么沖鼻的腐爛味。
院中不見血跡,不見人影,慕徊靈慢慢步入廂房,酒壇碎了一地,中間還有一大片血跡。
“這些血……”慕徊靈詢問知府,“官臻死時是何模樣?”
知府不清楚她是真不知還是裝不知,但還是說了:“官二公子死時穿著婦人衣裳,衣不蔽體,連……連……”
他支支吾吾,臉都臊紅了,不便開口。
慕徊靈皺眉:“說。”
“子孫……都斷了。”
那三個字說得又輕又快,唯恐人聽清了似的,慕徊靈冷肅道:“你是說,他受了宮刑?”
知府無奈,重重一點頭。
“官二公子,是活活疼死的。”
慕徊靈心道他活該,可眼下不是大快人心時。
“謝沉云,你給我解開。”她猝然扭頭看向謝沉云。
床腳,床腳有東西。
謝沉云這次沒有拒絕,為她解開束縛,那白生生的手腕上已經勒出了一點淺色的印子,慕徊靈來不及管,伏身蹲下,從床下拽出一小片殘破的衣紗。
慕徊靈揉捻起來,與自己身上的衣料對比。
這菱形紗要略厚一些,與徐娘子送到這里來的姑娘身上的衣著區(qū)別大了。
她忽的趴下身子往床下一探,下面空間逼仄,黑乎乎的一片。
慕徊靈向前爬動,鉆入一個頭,謝沉云狐疑:“你做什么?”
“我試試看下面能不能藏人。”
她本是粗養(yǎng)著長大的,未受那些規(guī)矩禮教禁錮,行事不羈,此刻為了查明官臻之死更是不顧形象。
謝沉云抿唇無言,直到她越爬越進去,床底下聲音悶悶地傳來:“謝三,有燭臺嗎?”
她好像,摸到了些什么東西,可這下面太黑了,活動兩下都困難。
這床做得夠大,四角又矮,還被那些垂地的紗幔遮蓋著。
謝沉云走到一邊,以火折子引燃棉線。
藍桉主動替謝沉云應下,“小姐,你等等,我給你遞進來。”
她可不敢勞煩這御史大人趴下身子給小姐送燭臺。
藍桉瘦瘦的,上半身護著燭火爬進去并不困難,慕徊靈抓過蠟燭,捂著口鼻說:“你先出去,下面太悶了。”
“好。”
不只是悶,還有股詭異的腥臭的氣味。
聞得她鼻子也遭了老罪。
借著一豆火苗,慕徊靈在床底張望起來,有一片殷紅色的痕跡,長長的一條,刺目的顏色,除了血跡,她想不出別的可能。
于是,順著這道血跡,慕徊靈微微抬頭,朝那側放遠了目光,泛黃的燭火照出一團模糊的東西,血淋淋的,惡心又駭人。
“啊啊啊!”
“唔……”
她見過諸多場面,昨夜看花奴從花園中挖出尸體,精神也算鎮(zhèn)定,但此刻卻凄喊出聲。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藍桉在外面急得不行,就要趴下去察看狀況,卻先一步被她制止了。
慕徊靈腹腔涌動,冷汗粘濕了鬢發(fā),既胸悶又害怕,饒是到了這種地步,她還是選擇說:“沒、沒事,你別看,別進來!”
藍桉當然是擔心的,這段時間的相處以來,四小姐在她心中一直是膽大心細之人,她還沒想到有什么東西能嚇到她。
謝沉云攢眉蹙額,“慕四,下面有什么?”
慕徊靈喉嚨堵塞,狠勁眨了下眼,強迫自己別再去看那東西。
臉頰上有一點濕潤,不知道是汗還是被嚇出來的眼淚。
她將蠟燭收回來一點,繼續(xù)檢查床底下有沒有可疑物。
這下面沒什么灰痕,說得上很干凈了,落著長短參差的發(fā)絲,證明不是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
發(fā)絲積得多的地方,還掉了一小枚珍珠。
慕徊靈撿起那粒珠子,心里稍有了點想法。
“謝沉云,拉我出去。”她腦袋有點昏沉,身上脫力,索性讓謝沉云拖她出去,還省些力氣。
謝沉云抬手一掀紗幔,傾身抓握著慕徊靈的腳踝,依她之請求,慢慢地把人從床底給拖了出來,彼時,慕徊靈已經吹熄了燭火,一手捂著眼睛、心有余悸般喘氣。
“小姐,你感覺怎么樣了?”藍桉扶著她靠床腳坐下。
慕徊靈那張臉白得紙糊似的,血色褪盡,她咂嘴:“不太好。”
謝沉云道:“慕四,下面還有東西,是嗎?”
她半仰著頭,又是坐姿,剛巧只能看到他腰線以下的位置,慕徊靈翻過臉去,胸腔翻涌著,忍了好一陣子才壓下那股作嘔欲。
慕徊靈捂著嘴,口中泛苦:“下面應該是藏過人。”
謝沉云蹲下,拉過她的手,反扣著手腕診脈。
“三公子,你會診脈?”藍桉道,“小姐她這是怎么了?”
倒是沒什么事,只是受了驚嚇。
“你攙著她出房間去透透風。”
而后,謝沉云取出一方絹帕仔仔細細擦了手。
慕徊靈靠在藍桉身上,被扶走到外面,掌心未松,捏著那枚珍珠,心緒翻涌。
“來人。”
“屬下在。”
謝沉云一聲令下:“將它抬走。”
那嚇得慕徊靈白了臉的,究竟是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