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姜府祠堂偏廳內燭火通明。
姜回端坐上首,另外幾房分坐兩側,氣氛凝重。
二房的姜峰倒是先開了口,“謝家這門親事,絕不能斷。”
“可是......”姜回沉聲道,“姜荼雖癡傻,但這畢竟是清凝與謝家夫人一同訂下的,若貿然換人,謝家未必肯認?!?/p>
“可謝夫人今日的態度,分明是瞧不上一個傻子!”杜桂芳絞緊帕子,急聲道,“若硬要姜荼嫁過去,只怕會得罪謝家……”
“那就讓她‘病逝’?!苯锹淅?,一位須發花白的老者冷冷開口,“姜家嫡女‘病故’,婚約自然作廢,屆時再讓韻兒頂上,名正言順?!?/p>
杜桂芳眼底精光乍現,剛要附和——
“咔嚓!”
窗外一聲枯枝斷裂的輕響。
“誰?!”姜回猛地站起,厲聲喝道。
“大富,快去看看!”
大富提燈沖出去,片刻后回報:“老爺,是只黑貓。”
眾人長舒一口氣。
窗外,一道纖細的身影迅速隱入黑暗。
姜荼赤著腳,無聲無息地貼著墻根溜走,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冷笑。
“已經等不及了嗎?”
房內的談話還在繼續。
姜回又坐了回去,眉毛微蹙,“不可?!?/p>
“說到底,姜荼是我的女兒。不可因為一個婚約就搭上她的性命......”
“啪!”
身側的一直默不作聲的身影陡然一拍桌,“可若她不死,搭上的那可就是整個姜家!”
燭火猛地一跳,映得姜回半邊臉隱在陰影里,眼眸微微瞇起。
沉默良久,他微微頷首:“……四叔說的是。”
往后淡淡望了一眼杜桂芳,“桂芳,那你今日去謝家,謝夫人最后是咋說的?”
杜桂芳心下一喜,急忙開口,“謝夫人已經答應韻兒和謝家大公子的婚事了。”
“哦?”姜回面色驚訝地微微點頭,輕撫著下巴的胡須,一字一頓道,“看來,你已經迫不及待要把韻兒嫁出去了?”
杜桂芳緊握著雙手,指尖掐進手掌,“妾身不敢?!?/p>
“好了,你也別怪桂芳,是我叫她去問的?!?/p>
姜四道,“畢竟這婚約拖著也不是辦法。眼下謝家是皇帝身邊的功臣,若能攀上謝家,對姜家的利總歸要大于弊的?!?/p>
姜回環顧四周,望向眾人,“那你們覺得呢?”
其他人竊竊私語片刻,最后都紛紛點頭認可。
“既然沒什么異議的話,那今日就這樣吧。”姜回沒有繼續再說什么,起身往外走去,衣擺掃過門檻時忽然停?。骸盎槭驴梢該Q人——”
他背對眾人,聲音淬冰,“但若阿荼有半分閃失……”
余音化作一聲門響。
屋內的人漸漸散去。
眼看著姜回的身影越來越遠,姜四的臉色沉下,冷哼一聲,“他以為,他這個姜家家主還能坐多久?”
“四郎。”
杜桂芳的手輕搭上姜四的胸膛,軟蛇般纏上姜四,眼波流轉,“我做得可好?”
一張大手猛然扼住杜桂芳的脖頸,姜四的呼吸噴在她漲紅的臉上,“姜夫人做的很好。”
“等我女兒成了謝家主母,自然記你一功……”
杜桂芳喘不上氣,聲音有些斷斷續續的,“四......四郎......”
姜四手下的動作一松,“這幾天就不要來找我了?!?/p>
空氣猛然地進入,讓杜桂芳腳下一軟,伏在地上劇烈地咳嗽,“好......好的?!?/p>
......
“府里那邊,怕是快要動手了。”
姜荼半邊臉隱在搖曳燭火的陰影里,指尖輕輕敲擊著案幾,在寂靜的廂房里發出“嗒、嗒“的聲響。
“眼下劇情馬上就要到‘娶親’這一環了......”
她低聲喃喃,目光落在銅鏡中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原主姜荼,本該是個癡兒,卻在姜韻出嫁前夕,因一場“意外”磕到腦袋,突然痊愈。
那嫁入謝家的人自然也成了姜荼。
而現在,這具身體里裝著的,是她這個穿越者的靈魂。
“小姐?”
芍藥揉著惺忪的睡眼,手里還端著剛熱好的安神茶。她看著自家小姐在房里來回踱步,嘴里念叨著些聽不懂的話,不禁有些擔憂。
“您說什么暗算?誰要害您?”
姜荼突然停下腳步,轉身一把抓住芍藥的手。
“芍藥,我需要你幫我?!?/p>
她剛穿越到這具身體時,便暗中讓芍藥借著采買的名義,在外頭悄悄置辦了些銀錢。在這世道,無論是打點下人,還是收買消息,銀子都是最穩妥的倚仗。
“你去買一根細長的銀針,必要的話再買幾只雞......”
芍藥瞳孔微縮,手指不自覺地顫了顫。
她雖不知小姐要做什么,但這段時日的相處,早讓她明白——眼前的小姐,再不是從前那個癡傻的姑娘了。
“小姐......”她咽了咽唾沫,聲音壓得極低,“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姜荼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
窗外,夜風拂過樹梢,沙沙作響。
自姜家人發現姜荼的“瘋病”以來,她便被關在了這清凈無人的后院——“蒹葭苑”。
平日里,偶有丫鬟來送飯,也只是將食盒放在門口,匆匆離去,仿佛這院子是塊不祥之地,生怕沾染晦氣。
“小姐,今天廚房那邊送來了油燜春筍。”芍藥端著一盆飯菜跨進屋內,“您不是前段時間不是最愛吃這筍嘛,快嘗嘗。”
抬眼卻見姜荼安靜地坐在書案旁認真寫著什么。
晨光斜照,少女纖細的身影在宣紙上投下淡影。她眼眸低垂,清風拂過,額前的絨發微動,尾指尖沾上了幾滴墨。
毛筆落在宣紙上,一撇一捺認真地寫著。
芍藥輕手輕腳放下食盒,踮著腳尖走向書案。
——小姐這般專注,寫的定是極好的。
最后一筆收鋒,姜荼揚起臉,眼中漾著期待的光,“芍藥,你看我這字如何?”
芍藥向前邁了半步,原本被廣袖遮住的墨字頓時一覽無余,臉上的笑意瞬時僵住。
只見歪七扭八的墨跡爬滿宣紙,活像被雨水沖散的螞蟻陣。
“低頭……思故鄉,舉頭望……明月?”
芍藥努力辨認著,奈何后半截已被胡亂涂抹的墨團吞沒。
姜荼耳尖微紅,急急反駁:“是‘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可是小姐,你這分明就是啊。你看,從右到左……”
姜荼臉色一僵。
糟糕,她咋忘了這茬。
“那……我……不小心記錯了?!?/p>
姜荼面上笑著,手下卻暗暗將宣紙揉成一團丟在一旁。她站起身伸了伸懶腰,按著有些酸麻的手腕,不禁感嘆練毛筆字真不容易。
“小姐太用功,都忘記是晌午了。火房那邊給咱們送飯了,是竹筍炒肉哩?!?/p>
向前邁著的步子在聽見是“火房送飯”時微微一頓,“火房那邊送的?”
桌上,春筍炒肉的香氣裊裊升起,勾人食欲,但此刻姜荼卻對眼前的飯菜毫無興趣。
她忽然開口,“芍藥,銀針買了嗎?”
“有的,小姐?!?/p>
芍藥連忙從腰間解下繡帕,小心翼翼地展開,露出里面一截細長的銀針。
針尖在微光下泛著錚亮的光芒。
“試菜!”
姜荼的目光收回,落在那一盤春筍炒肉上。
“小姐?”芍藥一愣,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隨即臉色微變,“你是懷疑這飯菜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