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過的地方未必留下痕跡,被抹掉的更難被證實。”
晚上十一點,南校區三棟教學樓外。
教學樓西門的燈剛換過,亮度比樓里還高。沈聿站在光下,一手揣在外套口袋里,一手拿著那張打印記錄撕下的一角。
他在等一個人。
小莊繞著樓一圈回來,搖頭:“門口攝像頭附近沒有丟棄物,沒有腳印痕跡。昨天到現在也沒下雨,地面很干凈。”
沈聿沒回答,只問了一句:“你看這燈光,有什么異常嗎?”
“新燈。”小莊說,“裝得晚,之前壞了一段時間。”
“壞了多久?”
“記錄上寫,停修一個多月。前天剛換。”
沈聿微微點頭,目光仍落在教學樓上。
“那天凌晨,她從西門進來。攝像記錄中斷,燈壞,巡邏記錄缺漏。進樓后三個小時沒人看到她,也沒人看到她離開。”
他轉向小莊,語氣略顯低沉,“你覺得這是不是——”他頓了一下,“這棟樓,被特意為這三小時準備好了。”
小莊沉默不語,眼神里透著一絲不安。
沈聿把那張紙折起來塞回口袋,抬腳朝樓門口走。
“門開了嗎?”他問。
“今天中午剛鎖,鑰匙在保衛處。”
“幫我開門。”
小莊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想查什么?”
“三小時里,誰在這里留下過痕跡。”沈聿的聲音冷靜而堅定,“即便痕跡已經被抹去。”
-----------------
樓道里的感應燈失靈,小莊手里照著隨身攜帶的小手電。光柱掃過走廊墻面,一塊塊老化脫漆的宣傳欄貼著教學周程,下面那排海報被風吹動松了邊,微微晃著。
“你是想找指紋?”小莊問。
“指紋只是參考,不是關鍵。”沈聿說,“三個月的指紋雖然會退化,但特殊環境下還是能提取的。”
“那你要找什么?”
“留下來的痕跡。”
沈聿走在最前面,腳步聲沿著樓道回響。他手里拿著保衛室調來的備用鑰匙,每開一扇門,都順手把燈控面板撥了一下。
第三間教室燈亮了兩秒,啪一聲滅了。
“電路問題?”小莊問。
“燈剛換沒多久。”沈聿看了眼開關,“面板反應異常。后勤處上次進這間教室是四月,設備可能存在隱患。”
小莊低聲念:“可我們查的是十月的事。”
他們一路查到三層西側最后一間教室。門是虛掩的,內側地面上有一道擦痕——像是拖把布掃過去但沒收尾,落在門框斜角。
沈聿彎腰看了兩秒,皺了皺眉。“這痕跡不像是例行清潔。”
白板邊緣釘了張過期的值日表,沒摘。投影儀蓋子是開的,鏡頭上有一層指紋霧,但灰塵落得不均勻,像是被什么遮住又拿開過。
小莊站在門口,小聲說:“這里像是被用過。但教務系統上沒排課。”
沈聿回頭看了他一眼。
“與其說是用過,不如說只是待過一陣。”他說,“痕跡處理得很專業,但總會留下一些細節。”
他把手機掏出來,對著角落那排窗臺拍了一張。
“你拍這個干嗎?”
“窗臺上那道刮痕。”沈聿說,“和那天宿管描述的位置對上了。”
他沒繼續講,把門拉上。鎖好時,又低頭看了一眼門把手。
“舊型鎖。”他說,“樓里沒刷卡系統,只有老式鑰匙。”
“那這三小時誰進出過,就只能看誰拿了鑰匙。”小莊補充。
沈聿把手機收好,說:“鑰匙登記有跡可循。”
他轉身往回走。
“想進去,不一定非得拿鑰匙。”
-----------------
“他們說了,但系統沒當回事。”
-----------------
晚上十一點二十分,蘇晚辦公室。
系統把李彤那條語音標成了:
【普通抒發型來電/建議不跟進/情緒波動輕微】
她輕輕皺眉。
那段音頻里:“她不是想離開的,我知道。她只是……只是沒來得及說完那句話。”每一個停頓都透著壓抑。這哪里是“情緒輕微”?
習慣性地調取近三個月的“普通抒發型”記錄,第五條瞬間吸引了她的注意:
“我沒能阻止她。她當時只是看著窗外……像是在等誰。”
語速、停頓、情感強度,與李彤的錄音驚人地相似。
仔細對比后,她發現了關鍵點:這些通話看似來自不同人,實則高度一致——
不是巧合,而是一種被默許的表達方式。
她在便簽上寫下結論:
-不是情緒波動輕微
-是學會了系統允許的語言
-是被迫用最“安全”的方式訴說
窗外巡邏車的燈光一閃而過。
蘇晚明白了:
真話有人說過,
只是說法不合系統的胃口。
但被壓制的聲音,總會找到縫隙。
-----------------
“你找的,是那些差點被人故意擦掉的痕跡。”
-----------------
凌晨零點十分,南校區教學樓三層西側。
沈聿頓在走廊盡頭,手電筒精準地掃過門邊與墻角間的狹縫。他排除了普通清潔痕跡的可能,目光鎖定在教室門框內沿那截灰白色橡膠條上的纖維擦痕。
擦痕極其細微,帶著一種專業勘察才能捕捉到的微妙痕跡。織物劃過的痕跡不僅顯示了快速經過,更暗示了匆忙中的謹慎。
“這是什么?”小莊探頭。
“防撞膠帶上的痕跡,”沈聿語氣平靜,“痕跡顯示進入者身份非常特殊。普通人不會留下這種痕跡——要么穿著特殊的外套,要么攜帶了某種物品。”
他站起身,目光如刀片般掃視走廊。進入教室后,他沒開燈,借著微弱月光仔細觀察。
講臺后的公告欄上,半張海報詭異地被撕裂,紙角呈現鋸齒狀。墻面下方殘留的暗褐色指印已經風干,訴說著某個瞬間的存在。
最關鍵的細節在門把手上:整體覆蓋著一層細灰,唯獨門把手頂端干凈,像是她只碰了一下——想確認有沒有人。
“她沒真進來,”他低聲分析,“更像是是只想把門推開一條縫,看一眼,又不想被人注意到。”
-----------------
與此同時,蘇晚的辦公室內。
屏幕上三條失敗語音記錄靜默地陳列。她敏銳地捕捉到每條記錄中那個近乎一模一樣的句子:“我只是想講出來。”
這句話不再是單純的陳述,而像是一種經過精心設計的系統監控規避策略。作為專業心理咨詢師,她本能地開始追溯這種語言模式背后可能的心理機制。
在一次心理咨詢培訓中,曾有一個年輕女孩說過:“我上網查了怎么講才不會被系統中斷電話。”這個細節如今變得異常關鍵。
蘇晚意識到:這是一種被系統無形中馴化的交流方式。交流不再是真誠的表達,而是一種精心計算的自我保護機制。語言本身已經被高度程序化,能精準地避開系統的監控閾值。
她在筆記本上鄭重地寫下:
“如果每個人都只說‘該說的’,那最需要說的部分,就永遠會被消音。”
-----------------
沈聿回到車內,將手機里的照片移進文件夾。他在那條“她不是自己下去的”匿名留言旁添了幾道備注:
【留言時間】:三個月前
【關鍵詞】:窗、她、看見
【處理狀態】:未觸發系統警報/未觸發人工回訪
手機震動,系統調檔權限提醒閃現:
【教學樓殘檔片段暫處審核凍結狀態】
幾棟教學樓的感應燈還亮著,像是有人還沒離開,又像是誰還沒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