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黑暗被揭開一角,凝視它的目光,也終將為之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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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的空氣因為那場突如其來的對峙而變得更為沉重。強光手電掃過陳舊斑駁的墻面,揚起的灰塵與交錯的蛛網在光柱中投下一道道破碎的影子。
那名試圖侵擾劉芳的口罩男子,已被兩名技術偵查員制服在地,雙手反扣,仍在劇烈掙扎。他口中低聲咒罵,眼神暴戾,像一頭尚未放棄掙扎的野獸。
沈聿神情未動,只冷冷一瞥,示意將其帶離現場并立即核查身份。他的目光迅速落在角落里那個被蘇晚護住的身影上——劉芳。
隨行法醫快步上前,蹲下身,用手電光照向劉芳的面部。她的頭發凌亂,臉頰泛白,唇色干裂,閉著眼,身體蜷縮成防御姿態,仿佛已經耗盡全部力氣。手腕與腳踝處清晰可見勒痕,部分皮膚已有組織損傷。
“尚有生命體征,但極其微弱。”法醫低聲匯報,“初步判斷疑似存在外源性干預,加之長時間失水及代謝紊亂,必須立即送醫處理。”
沈聿面色沉冷。他立刻通過對講機向外圍待命的醫療小組下達指令,要求緊急轉運。
蘇晚望著劉芳那近乎脫形的人影,胸口泛起一陣難以壓制的怒火。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語氣卻仍因憤怒而微微顫抖:“她身上……有沒有留下什么東西?”
法醫與偵查員開始檢查劉芳的衣物和口袋,只翻出幾張皺巴巴的紙巾,除此一無所獲。
正當眾人一籌莫展時,蘇晚忽然注意到劉芳緊握的右手。她的手指彎曲僵硬,指節泛白,像是在昏迷前,用盡全力握住了什么。
“濕敷她的手掌,再慢慢來。”法醫輕聲提醒。
蘇晚依言操作,手掌在溫水的浸潤下微微松動。數分鐘后,那只緊握的拳頭終于緩緩張開。
掌心,靜靜躺著一枚染有污漬的小小紐扣——深藍色,塑料材質,無任何花紋,卻讓蘇晚的瞳孔猛然收縮。
那是她在三樓某間封閉病房中見過的病號服上遺失的一顆紐扣。她還記得,那是女孩李彤衣服胸前的缺口處……只剩線頭。
她幾乎可以確定——劉芳,在失去意識前,從那件病號服上取下了這枚紐扣,并死死握住。
這是一種沉默的指向,還是……某種未竟的證言?
此時,另一名技術偵查員從角落里拾回了那個嫌疑人試圖掩埋的黑色帆布包。里面,除去數枚遺棄的注射器和破損約束帶外,還有一疊被水浸濕的打印紙。
紙張內容尚未完全模糊,能辨出的部分顯然是某種“藥物使用觀察記錄”,詳列不同試劑在不同編號對象身上引發的反應。記錄中出現了如“嗜睡”、“意識混亂”、“行為紊亂”等字樣。
而在每頁底部,一些編號旁以紅筆標記:“繼續留觀”“調整劑量”“響應不穩定”,更有幾行標注為“項目終止”“記錄封存”。
這一切的術語掩蓋不住其背后的實質——這不是臨床科研,而是一場脫離監管的、違背倫理的非法試驗。
蘇晚感覺脊背發涼,掌心冰冷。
一個正常運轉的精神機構,在其不可見的深處,居然存在這樣系統性的隱秘操作。
她看向沈聿,兩人無言,只剩一聲聲緩慢的心跳,和那個還握著紐扣的掌心,在所有人心中投下深深的陰影。
周啟明,他所構建的,不只是信息遮蔽的迷霧,而是一整套將個體變為“樣本”的……裝置。
而他們,終于在深淵邊緣,看清了它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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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相開始浮出水面,那些習慣在黑暗中操控一切的手,便會不惜一切代價,將它重新按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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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疊記錄著特殊試驗細節的打印紙,如同一塊灼熱的鐵片,燙得現場每一個接觸者都神情凝重。地下室的空氣仿佛在頃刻間凝固,只余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在混凝的寂靜中格外刺耳。
沈聿面色如鐵。他接過那份被初步封存的材料,指尖泛白,動作極其謹慎。身為側寫專家,他敏銳地意識到——這份文件所揭露的,可能不是某個個體的越界,而是一個滲透至機構深層的、有組織的系統性違規。
“立刻將文件轉入最高級別保密序列,”他沉聲下達指令,“通知市局鑒定中心,對紙張、筆跡、墨水做全流程分析。還有——”他頓了頓,語氣冷得幾乎結冰,“審訊剛才那人,用上最穩妥的方式,撬開他的嘴。要查清他的身份、來路,還有這份記錄的具體來源與牽涉范圍。”
技術人員迅速分工,地下室搜證工作也更加縝密。哪怕是角落里一枚破碎玻璃片,也被一一妥善取樣保存。
而此刻,蘇晚的目光卻始終停在那枚裝入透明證物袋的紐扣上——深藍、普通,卻像一枚沉默的指針,精準地指向了劉芳與李彤之間那條被掩埋的通路。
她在想,劉芳拼盡意識守護的,究竟僅是她曾靠近李彤的證明,還是……這枚紐扣本身,就藏著某種未解的暗語?
一聲低呼打破沉默。
一名技術員在清理銹蝕檔案柜底層時,發現了一個用油布包裹的硬皮筆記本。封皮受潮變形,毫無標識,唯有右下角殘留著一個幾乎褪色的螺旋符號。
“這是什么?”小莊蹙眉看向那個圖案。
蘇晚的心卻猛地一緊。那個符號,她見過。
她腦海里閃過李彤畫紙上的涂鴉——那些用深色蠟筆一遍遍重疊、密集壓抑的圖層邊緣,曾模糊地出現過這個不完整的螺旋線。那時她以為那只是孩童的情緒宣泄,如今才意識到,那或許是——
一種警示,一種代替語言的圖形表達。
“優先處理這本筆記。”她果斷道,聲音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冷靜,“這是線索,不,是鑰匙。”
她話音未落,沈聿的手機突然發出急促警報。
他接通,電話另一端傳來一個熟悉卻此刻顯得格外陌生的聲音——市局一名高層。
“沈聿同志,”那人語氣冰冷,“立即停止在精神衛生中心的一切調查行動,帶隊撤離現場。周啟明案及其相關調查,現由聯合調查組全權接管。你們,不再擁有介入權限——這是命令。”
語氣沒有絲毫回旋的余地。
沈聿強壓住怒意,陳述地下室發現的重要性,并強調繼續調查的必要。但對方只重復三句話:“避免打草驚蛇”、“維護調查紀律”、“服從聯合安排”。再無轉圜。
通話結束,他沉默片刻,眼神里卻已翻涌起鋒利的情緒——憤怒、警惕,甚至還有一絲久違的……無力。
他們來了。
那只始終潛伏在背后的“手”,終于出面了。
不是隱匿,而是正面壓制。
蘇晚在旁聽得清楚,眉眼間燃起的微光,迅速被現實撲滅。剛燃起的希望之火,轉瞬被一盆冰水澆熄。
她明白,他們真正要對抗的,不止是個別行為偏差者,而是那套在特定時刻總能悄然改變節奏、引導方向的隱形力量。
正思忖間,老K也通過加密頻道發來預警:
“沈隊,外圍新增多批未知車輛與人員,行動節奏極快、配備不低,疑似正在布控全域出入口。我們人手有限,如現階段脫離,存在不小的風險。”
空氣驟冷。
他們低估了那股仍在暗中運轉的阻力。
這些人——不是在“掩蓋”證據,而是準備銷毀證據、切斷活口。迅猛反撲之下,整個區域,成了一場靜默封鎖的布控現場。
沈聿瞇起眼,緩緩轉身,看向仍在努力封存證物的技術組,再掃向那本未及查閱的筆記本,以及遠處昏迷不醒的劉芳。
他知道,這一戰,從此開始變了性質。
——從揭開真相,變成了如何保護它不被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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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所有謊言都被撕裂,留下的,只有赤裸的真相,以及——那些為真相而戰之人,眼中不滅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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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開所有通訊!核心證物和劉芳優先轉移,準備突圍。”沈聿在昏暗空間中發聲,語氣冷靜、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疑。
外部態勢變化已無需更多判斷。上級突如其來的“命令”,外圍不明力量的強勢集結——每一個細節都在明示:他們此刻正被推進一場事先布好的網,一場蓄謀已久的圍堵。
蘇晚將深藍色紐扣與那本帶有奇異符號的筆記本收于懷中,動作輕柔卻決絕。她知道,自己此刻不是一個調查者,而是一個“承載者”——手中捧著的,是線索、是命脈,甚至可能是尚未出土的全部真相。
技術組迅速將實驗記錄與現場物證完成打包,法醫則對劉芳進行了緊急固定和生命保護。擔架在昏黃燈光下緩緩抬起,像一塊封存的記憶,被悄然帶離這座密室。
被制伏的戴口罩男子忽然笑出聲,低啞的嗓音中透出一股幾近病態的快意:
“沒用的……你們逃不出去……這地方,從你們進來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被盯死了……”
沈聿未作回應,只冷冷瞥了他一眼,隨即對小莊低聲道:“帶上他。如果還能開口,就讓他開。如果不是——”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未盡之言卻如一柄冰刃,令小莊背脊一寒。
通向地面的那條窄道,成了他們僅存的出口,也可能是通往不可知深淵的入口。
隊伍依照戰術編排悄然啟動。沈聿開路,蘇晚隨后,筆記本與紐扣緊貼胸前;法醫與技術員守護劉芳,小莊與另一名隊員押解嫌疑人,斷后警戒。
他們像一群在黑暗中負重前行的影子,身后是真相未竟的深淵,前方,是未知的巨響與冷風。
重新抵達廢棄光纜槽出口時,外圍的態勢比預想更為復雜。
老K的預警早已兌現。不明身份的武裝力量正逐步收攏包圍線,與外圍警戒發生過數次小規模沖突。雖然老K小組依仗地形與經驗暫時穩住局勢,但對方人數眾多、裝備先進,顯然是為此役而來。
“沈隊!人太多了!”老K的聲音傳來,“而且……我們發現有市局內部通訊頻段被調入他們的頻道!很可能有人在里應外合!”
沈聿眸光微凝,唇線繃緊。那張“網”,不僅從外圍包圍而來,還可能從他們身后的“指揮鏈條”悄然壓下。
這已不僅是一場封鎖,更像一場內部的“收割”。
“啟動B線脫離路徑。”他迅速指令,“蘇晚、法醫和劉芳先撤,我與小莊斷后。”
“不行!”蘇晚立刻回擊,目光堅決,“這些證據不能再出任何閃失,我必須跟著走!劉芳現在也需要看護,我不會把她交給別人!”
爭執未果,刺耳警笛聲劃破夜空,打斷了僵持。
數輛帶有官方標識的車輛強行穿越外圍封鎖,直駛向光纜槽出入口。
車門打開,率先下車的是一位曾在前線現場出現的調查組成員,身后幾人皆著便裝,神情肅穆,步伐穩重。
其中一人,目光如炬,直視沈聿與蘇晚手中攜帶的“證物”與擔架上的昏迷者,語調平靜卻不容抗拒:
“沈聿、蘇晚,我們接到上級協調小組的指令,將全面接手此案后續調查。請即刻將當前現場相關人員與物證移交,由我們繼續處理。”
沈聿與蘇晚短暫對視,彼此眼中一瞬浮現出警覺與錯愕——但在那層被多重壓力覆蓋的迷霧后,他們似乎終于捕捉到一絲久違的可能。
權限更高的力量迅速介入,封鎖行動干凈利落,節奏之快令人震驚。
那曾緊咬著他們喉嚨不放的那只手,似乎終于被更高階的力量所震懾。
外圍那些黑衣人見狀,像潮水般悄然撤退,在夜色中一一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周啟明精心織造十年的“沉默之網”,似乎終于出現了裂縫。
但蘇晚卻未感絲毫輕松。她望著那幾名神情冷肅的“接管者”,目睹他們熟練而有序地將所有物證收入專屬封袋、移交系統,心中隱隱泛起一種難以言說的——不安。
這場“干預”,來得太快,也太準。
那個“幽靈”究竟是誰?他/她為何能在千鈞一發時刻將局勢撥亂反正?其目的,僅是終結周啟明,還是……另有棋局?
那句:“當心那面鏡子,它會照出你最不愿面對的恐懼。”依然在她腦中若隱若現,如一道刺穿理性的低語。
沈聿看了她一眼,低聲道:“我們已經做到了極限。真相種下了種子,就總有一天,會破土而出。”
蘇晚沒有說話,只是點頭。
遠方的天邊,露出一線魚肚白。是黎明,卻仍寒冷。
她知道,這一夜之后,戰斗不會結束,真正的對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