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媽媽:
當您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帶著您給予我的、全部的愛,去找小麗妹妹了。
我深知,很是不孝,竟以這樣殘忍的方式,斬斷了我們的母女情分。不敢奢望您能原諒,也自覺不配得到您的原諒,只是希望您不要過度悲傷,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媽,從小到大,您對我說得最多的話就是:“好好讀書,以后做個有出息的人!”
可是您不知道,我心比天高,不僅要成為有出息的人,更要成為了不起的人。我想著,等我長大,一定要替您和爸爭口氣,成為你們的驕傲,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我曾幻想過,我有了錢,有了很多很多的錢,給家里修了一棟漂亮的樓房,陪您去大城市,把您的病給治好了,帶您和爸游遍祖國的大好河山,讓飽受生活折磨的你們苦盡甘來,安享晚年。
我大哥常說:“天無絕人之路,好死不如賴活著。”我又何嘗不想茍且的活著,不要這么極端,畢竟生命僅有一次。我更明白,您含辛茹苦的將我們拉扯長大,是多么的不容易,而我還沒來得及好好孝敬您。
可是今天,我真的無法承受這樣沉重的打擊,我是個自尊心極強極強的人呀!
還記得有一次,張四伯家嫁出去的姑娘張芹芹到家里來要賬,來了幾次沒要到,對我爸出言不遜:“我見過不要臉的,像你這樣不要臉的,我沒有見過!”
我爸那脾氣,可是不好惹的,在她面前卻只能低聲下氣:“芹芹,你別這么說,我只是暫時還不起你的錢而已,拖的是時間,又沒做見不得人的事情,咋就成了不要臉的人了?”
“欠錢不還,就是不要臉!”張芹芹扯著喉嚨咆哮,活脫脫的一個潑婦。
“這錢我還不想要了呢,但你必須得從我胯下爬過去,撅起屁股喊三聲天!”從她嘴里說出來的侮辱到極點的話,恨得我牙齒差點咬破了下嘴皮,卻無能為力。
張芹芹走后,我看到我爸躲在廚房里,蹲在地上,雙手捂住臉,大顆大顆的眼淚從指縫間流出來,掉到地上。
從那一刻起,我發誓,這輩子絕不向任何人借哪怕一塊錢,就算是餓死凍死,也不低聲下氣的求別人。
如今看來,想要活下去,就得像你們一樣忍辱偷生,尊嚴被人肆意踐踏。
寫到這兒,突然想起來,平時您讓我去隔壁人家借東西,我總是不愿意,老和您頂嘴,為此不知挨了您多少罵。
媽,您想想,像我這樣固執的性格,往后該如何在這世上立足啊?說白一點,我就是個不折不扣、犟得像頭驢的人。
對了,忽然想起上三年級那年的秋天,我和小梅在李奶奶家紅薯地邊上玩,后來她家紅薯被人挖了,她就到家里告狀,說是我倆偷的。
我爸不問青紅皂白,把我打了一頓。背上被篾條抽得鮮血淋漓,還化膿了,晚上睡覺只能趴著,身也不敢翻,很久很久才好。
令我最痛心的是,您竟然也不相信我,說我死鴨子嘴硬,承認錯誤,就會少挨一些打,承認有那么難嗎?
我當時帶著哭音,崩潰地沖您大聲吼叫:“都說了不是我們偷的,所有人不相信也就算了,連你也不相信我,你可是我媽啊!”
媽,從小您就教導我們,人窮志不窮,別人的東西再好,也是別人的,不能要。還給我們講過關于母親縱容兒子去偷,導致兒子走上犯罪之路的故事,我一直銘記于心呢,又怎么會去犯那樣的錯?
至于我爸,我不想多說些什么,但希望您能和他心平氣和、好好的談一談,煤洞真的不能再辦了,已經搞得傾家蕩產。既然沒有發財的命,就老老實實做個莊稼人,至少能有口飯可以填飽肚皮。
您也別老是和他吵了,知道他就那個暴脾氣,忍忍就沒事了,吵來吵去的,也沒有吵出個輸贏來。再說您身體又不好,心里應該有點數,動不動就著急上火,真的很傷身體,何必呢?
媽,天快黑了,我還有好多好多話想要和您說,可不能再寫下去了,我怕來不及。
就寫到這兒吧,永別了!如果在天有靈,我會遠遠的、守護您!
不孝女兒:小婕
1994年3月5日絕筆
遺書寫了滿滿兩大頁,淚水模糊了不少字跡。輕輕的,我將信紙折疊起來,折疊成一個長方形,小心翼翼的裝進了信封,信封上端端正正地寫著:“親愛的媽媽(趙燕玉)收”。
我把信放進了背簍,抬頭望向天空,太陽落下了山坡,天邊的一片片殘霞,紅得好似被鮮血染過。樹林里偶爾傳來的幾聲鳥叫,聽起來是無比的凄涼。
我咬了咬嘴唇,轉過身,艱難地朝著懸崖的方向,一步一步靠近。
終于爬到了懸崖邊上,此時天色已經暗淡了下來。我告訴自己,得加快速度,不然就要摸黑了。
當我爬到懸崖的頂端,閉上眼,咬緊牙關,準備縱身一躍,結束這短暫而凄苦的一生時,遠處傳來了母親的呼喚:“小婕……”
那聲音,穿透暮色,直擊我的靈魂。剎那間,我仿佛被一種神奇的力量給定住,動彈不得。
緊接著,一聲接一聲的呼喚,向我靠近,再靠近。直到我聽見母親就在懸崖下了,我開始猶豫,是跳呢,還是不跳?是要橫心一死、不顧一切呢?還是要告訴母親,我就在不遠處?
可倔強的我,怎能輕易打消念頭,這可不是我王小婕,我得堅持到底。
忽然間,懸崖下安靜了,再也聽不到母親的呼喚。我心猛烈一振:“媽,你看到背簍了嗎?看到我給你寫的信了嗎?你是不是暈過去了?……”
心一下子揪緊,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稀里糊涂、噼里啪啦的,我從懸崖上滾了下去。
不知滾了多遠,身體受了多少撞擊和劃破,全然顧不上疼痛,心里唯一害怕的,母親出事了。
趁著天黑前的最后一縷微光,我看到母親瘦弱的身體斜靠在背簍邊上,手里緊緊攥著我的信。
發瘋般的,我朝母親奔撲過去,雙膝跪地,用力捧起她的臉,拼命地搖喊:“媽……,媽……,媽你怎么了?媽你別嚇我,你快睜開眼睛,看看我,看看小婕啊,小婕在這兒呢,好好的啊!”
山谷里傳來我悲凄的呼喚,四周漸漸陷入一片漆黑,全身似乎有血液在不停地往外涌,劇痛一陣勝過一陣。漸漸的,喉嚨像卡住了東西,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頭也像要炸裂了,不知不覺的,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