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離開安納西的時候,天剛剛開始下雨。細細的,擦拭器一下一下滑過去,帶著節奏。她靠在副駕駛的椅背上,一開始閉著眼睛休息,后來醒了,望望他再看著窗外。
山路彎彎繞繞,車在潮濕的公路上走。他沒放音樂,只有車輪碾過水洼的輕響。
過了一個轉彎,視野豁然開朗,雨還沒停,天卻被一束光撕出一道縫隙。
她忽然坐直了身體,指著遠處:“你看!”在半山腰與天光交界的地方,一道清淺的彩虹掛著。仿佛是在云霧之間偷偷透出的夢。像是某種冥冥中的許諾。
“彩虹啊!”她驚嘆。
“哪兒”他看著前方,語氣柔和,他也看到了,輕輕“哇”了一聲,車速慢了些。
雨還是斷斷續續地下著,天光越來越暗,城市的燈漸漸從遠處亮起來。
他單手握方向盤,另一只手放在她手里。他們就這樣一直牽著。沒有誰主動,也沒有誰抗拒,像是一種被自然引導的姿態。
“你以后還想在南法住嗎?”他問。
她點頭:“如果可以,我想在靠海的山住著,早起爬山,沒事寫寫畫畫,看看海,晚上如果有人一起,就喝點酒。”
“聽起來很你。”他笑了“自由。羨慕。”
她說,“自由?誰還沒被困住。”
“比如什么?”
她頓了頓:“以后會告訴你。”
“現在你說給我聽,每次都說以后!”他笑著追問,牽緊了她的手。
她沒回應,只是偏過頭來看著他,像是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男人。他有疲憊的痕跡,眉心隱隱的倦意,眼睛亮亮的像小孩,一直很溫柔。
“你不怕后悔?”她問。
“我問心無愧。”他說。
她把頭靠回座椅,握著他的手指,輕輕地描著指節和手背上的骨線。他任他描畫著,時不時回頭看她,眼神溫柔得像要融化進夜色里。
下午的時候,他就看好了一家海鮮店,她昨天提到不喜歡里昂菜,太咸、太厚重,覺得南法海鮮做的菜,新鮮、清淡,也不胖人。他記得得很細,甚至連她隨口說“生蠔”也記住了。海鮮店不大,在老城區一個隱蔽的街角。店家要關門了,兩人只能坐在吧臺的高腳凳上,靠得很近。她用法語點單,他特別說明要在這吃Gillardeau生蠔,還挑了店家自釀的白葡萄酒。
燈光溫暖,她穿著水藍色連衣裙坐在他身側。他剝了蝦放到她的餐盤,她頭發落下來蹭到他肩膀,他嗅著那股淡淡的香,幾次想吻上去。她眼角藏著笑,始終沒有轉頭。他因此也只是更靠近一些。他們身體幾乎是浮在一起的,手自然地搭在彼此身上,眼神落得比昨晚還粘稠。
她享受地看著他吃到好吃的開心的樣子。
“你看他們。”她輕聲說,“正襟危坐的,會不會覺得我們太touchy了。”她說的是吧臺另一邊一對韓國情侶,背挺得筆直,幾乎沒有任何身體接觸。他低頭笑了,把她的手握緊了些,“不會,他們只會羨慕。”
酒是溫吞的,不烈,卻有種從胸口慢慢往下拂的暈。
她突然一怔:“你喝了酒,不能開車送我,不會等下讓我自己一個人回家吧?”
他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兩秒,然后說:“你跟我走唄。”
她笑了笑搖頭。
吃完已經十一點了。夜晚的里昂街道沒幾個人,他們從餐廳出來,手還搭在一起。她說冷,他轉過身替她穿好外套,還把衣領整理好。她靠著他的肩走了幾步,身子柔軟得像云裹在他手臂間。
“好像還少點酒勁。”她說。
他笑了,“我去看看有沒有餐廳還開著。”
他們一路走到一條小巷口,還真有一家燈還亮著的法餐。她流利地用法語詢問,店主轉身拿著一瓶白葡萄酒出來,還帶了個開瓶器送他們。
“法國人真會做人。”她說。
“這個點兒出來買酒,大家都心知肚明。”他說,“沒有人想掃這個興。”
“你這么聰明。”
他們在街角找了個長椅坐下。他說起工作,說起孩子。她說起自己的無力。兩人像是突然開始剝開自己,每一句都不是平靜的——但也不急,只是被酒意引導著,像在彼此的影子里嗅著彼此的疼痛取暖。
“你以后和別人說,有個男的開五個多小時車跑過來找你,還得開回去,特別傻。”
她覺得像在表演,但眼底濕漉漉的。
“怎么了?”他著急的問,伸手環過她的肩“是不是覺得自己一個人在異國孤單…”
“沒有。只是有點委屈。”
他沉默了一下,“我們已經分開了,只是還在辦一些程序。她狀態不好,也不是一次兩次。我也報過警。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我說不出口。”
她也沒追問,只是眼眶濕了一圈,安慰到:“沒事的,你以后給我介紹法律咨詢的客戶就行”,然后柔軟地說,“我只是在想,如果是珍重的情感,應該處理好自己的關系再開始。你有孩子和妻子,能給我什么,什么時候。”
他皺緊眉頭,手摟住她的肩。
“我不知道……我只是……你讓我想靠近。”
她的聲音哽住了,“為什么是我。”
“我還要來找你。”
他想要親她的淚水。她嬌軟的避開,“神經病”,她嬌嗔到。他笑了,“我喜歡你躲開和罵我的樣子。
兩人靠著沉默了一會兒。
“你做過最瘋狂的事是什么?”她臉上舒展一些了。
他想了想,說:“生活上,可能是現在這樣,出國參加完一星期展會,馬上開一整天車,在街邊陪一個很難搞的女人喝酒。”
她笑了一聲,眼珠一轉說:“給你做個測試。”
他看了測試題,大笑出聲,“你是唯一要我在街邊喝酒,還做BDSM測試的人!”
“所以你要感謝我。”
他照做了,邊做邊皺著眉說:“你這個題目太怪了吧……怎么越做越興奮?你道行比我深。”
吃飯的地方就在酒店附近,他們閑逛到酒店,大廳在32樓。兩個人擠在角落的一張沙發里繼續說說笑笑。
十二點了。
“我想了,我要回家了。”她低頭看了看手機。
“要和我去酒店房間嗎?”
“不要。”
“我幫你叫車。”
“好。”
他低頭操作,她看著他側臉,那一刻突然覺得,這個夜晚太長,也太短。
下電梯,他說你太撩人了。他醉了一點,借著酒意,把她壓倒電梯角落,又撤開,“我也是好色之徒。但你會傷心,我不可以。”他吻她的額頭。隨即又開玩笑,“如果別人把你擠在電梯里,你能怎么辦?”
她從容又溫柔地回應,“沒人可以這樣,你可以,只因為我信任你。”
出租車在街角緩緩停下,他側頭看她:“我送你“。她點點頭,心中搖擺。他走到路邊替她拉開車門,她先鉆進后座。
等他坐好,車剛啟動時,她突然轉過頭來看他。他感受到她的目光,剛想說什么,卻沒來得及。她傾過身來,在極近的距離里,吻住了他。
毫無預警。毫無鋪墊。
是那種積壓許久之后忽然傾瀉的情緒,是在湖邊、酒里、餐廳的眼神與曖昧之后終究無法壓下的力。不是試探。是主動直接。
她吻得很深,像是要從他身上找到一點確認,又像在對抗什么不愿承認的空虛。她的手指扣著他的衣領,頭發輕輕掃過他的臉。車內只有夜的呼吸和彼此交纏的喘息。
他很快回應她。試圖伸手去觸碰她的臉、她的腰,她卻忽然像被驚醒一樣推開他,迅速坐回了原位。
氣息不穩,眼神游移。
他緩了緩,也沒有繼續動作。
他伸手去握她的手——第一次,她抽回了。
他再試了一次,她只是讓他的指尖碰到自己,又慢慢地掙脫。
她退到窗邊,不看他,眉頭緊皺,臉頰泛紅,但眼神冷靜。她深吸一口氣,抿著唇把手指放旁邊,她有些懊惱,想馬上逃走。
他沒說話,呼吸卻有些沉。想再去握住她的手,貼近她,但他控制住了。
車廂很安靜,司機在前頭專注開車,車燈穿過細雨折射出柔軟光暈。他看著她溫柔地說:“謝謝你沒有拒絕我。”
雨滴敲在玻璃上,車很快到了。
車停在她樓下。她站在雨里仰頭看著那幢舊公寓。
“我送你上去。”他說。
“不用了。”她語氣很輕。
他沒再強求,只是把她送到門口,又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他站在門外,看她刷卡、推門、走進明朗燈光下的樓道。她沒有回頭。
電梯合上,他才轉身離開。
她回到家,靠在門邊站了一會兒。
剛剛到底是想要他,還是只是想要一個吻?
她不確定。
雨還在下,殘余的溫度沒散,人已經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