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旬,春日漸進(jìn),前幾日烏疆正好下了一場淅瀝小雨,這場雨就像這些因戰(zhàn)亂而破敗的草木的救命稻草一般,被它們牢牢抓住,然后瘋狂生長。沉寂的蟲蛇鳥獸也開始慢慢活躍了起來。
這生機(jī)勃勃的春光之下,銀泉山腳下的巫師府周邊卻是寸草不生、一片荒蕪,甚至就連活物也找不到一只。
大巫師癡迷煉蠱,府邸上養(yǎng)著許多稀奇古怪的花草蟲蛇和毒物,他素來不喜歡別人碰他的花藥和蠱蟲。自一年前大巫師親自出征后,他便下令除了祝蝶以外的任何人不得擅自進(jìn)入巫師府。但凡有人擅闖,就會被屋外的蜂蠱蟄死。
而自他戰(zhàn)死后,祝蝶就再也沒有去過巫師府了。
祝蝶記得她上一世最后一次來的時候是為了找長生蠱的記載。她甚至意外找到了那個被大巫師藏了很久的小東西。
只是那時,那小東西已經(jīng)死了。
祝蝶這次不是一個人去,她帶不僅帶上了她的巫侍,還帶了幾個巫靈子和蠱仆。
“這是無傷草,吃下去后里面的蜂蠱和毒蟲就不會傷害你們。”祝蝶只需一個眼神,瞳彥便心領(lǐng)神會地把這些藥丸分下了去。
祝蝶戴上面紗,推開門,迎面而來的是一股水草和蟲獸尸體交雜的惡臭味。
房梁上掛著的都是大巫師養(yǎng)的各種稀奇百怪的毒蟲鳥獸,大巫師平日最寶貝這些毒物了,每日都要用最珍貴的食材喂養(yǎng),被養(yǎng)的非常嬌貴。可惜才一個月沒有人來照看,就已經(jīng)死了大半。
這個院子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而她現(xiàn)在站在這里,忽然覺得有些陌生了。
“把這些死了的毒物全部處理掉,埋到銀泉山下。若是見著活著的,你們自己可以看著辦。記住,千萬別碰蠱盒里的蠱蟲。”
吩咐完,她便獨自朝院子里走去,然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了腳步,她回頭看了一眼身后忙碌的少年,垂眸思索了片刻。
最終還是決定開口:“阿彥,跟我過來。”
瞳彥一聽祝蝶喊他,登時愣住了。
是阿彥,不是“喂”、“你”、“小巫侍”之類的名稱,也不是冷著臉,而是比從前都要和平的語氣……
瞳彥雖名義上是巫女的,跟了祝蝶兩年,但其實和她相處的時間很少。
祝蝶平日不是在巫師府煉蠱就是在巫正那里修書,而巫師府是只有大巫師和巫女才能進(jìn)的禁地。她只有極少的時間待在她自己的小院,生活兩點一線,基本上也是非必要不傳喚,也只能有她出去采毒的時候他才偶爾有機(jī)會能跟著搭把手了。
祝蝶見他還在原地愣著不動,原本平和的面色添了一絲不悅:“瞳彥?”
瞳彥回過神來,打了一個寒顫,然后把手上的工具跟個燙手山芋似的扔下,跟著祝蝶去了。
巫師府里有好幾個小院,都只一道矮墻相隔,青石小路與回廊交錯相連,每個小院的景觀都截然不同,讓人嘆為觀止。院子里種著的許多草木是瞳彥在烏疆從未見過的,然而不管是走廊還是屋檐,不是掛著毒物就是擺著毒草還有淡淡的臭味,儼然一片森然景象。
瞳彥跟著祝蝶一直往里走,不知怎么他越走越覺得腳底發(fā)虛,他覺得這些個路竟然如此漫長,不知不覺額頭布滿了細(xì)汗。
已是不知拐了多少個回廊經(jīng)過多少個小院,才停在了一個小屋前。門前掛著一個牌匾。
這屋子四周十分干凈,周邊既沒有生雜草也沒有養(yǎng)毒物,屋檐下也只一個烏文寫的“清風(fēng)正氣”的牌匾,兩邊掛著各掛著一個的銀風(fēng)鈴,與祝蝶腰間的巫蠱鈴一般小巧精致。
微風(fēng)拂過,鈴鐺發(fā)出清脆的叮叮聲。
這便是大巫師的煉蠱室了吧,瞳彥猜想。
只是進(jìn)了這個屋子,里面似乎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蠱蟲大多屬陰,最忌光熱。所以煉蠱室一般都比較濕暗,而這里非常干燥明亮,里面還布滿了火燭。
這里壓根看不見一只蠱蟲的痕跡,倒更像是一間書房。
屋子不算大但書卻幾乎是擺滿了每個墻壁和角落,是典型的烏疆式書屋,屋子中間有張書桌,上面的東西擺的有些凌亂凌亂但還算干凈。
祝蝶熟練地把案臺上的散放著的書整理好放回書架上,順手就打開左手第二個書架第二格里藏著的暗格,拿出了一個巴掌大小的圓形的檀木盒。
檀木盒做工精致,上面還刻滿了古老的烏族花紋,頂端鑲嵌著一顆晶瑩剔透的紅色玉珠。
瞳彥直覺里面裝著的肯定是一個稀世珍寶,但是他不敢好奇里面是什么。畢竟,大巫師的珍寶恐怕不是難得一見的毒物就是稀奇古怪的蠱了。
祝蝶把桌角上的那一盞燭臺推開,仔細(xì)看,便能看見原本放置燭臺的桌角刻有一些不明顯的紋路。
她把木盒放在上面,耳朵貼在桌面上,木盒一直沿著桌上的紋路轉(zhuǎn)著,直到聽到輕微的重合碰撞聲,感覺對上了,用力地按了一下,檀木盒猛地陷下去了大半。
記憶中下一步是什么她有些不太清楚了,但是手腕卻還沒等大腦思考,便鬼使神差地將檀木盒轉(zhuǎn)了幾圈。不一會,書柜被緩緩?fù)崎_,出現(xiàn)一條很深的臺階,通往地下。
祝蝶抬眼,便抽出檀木盒朝里走去。
“走吧。”
她沿著這個長長的臺階一直走下去,瞳彥跟在后面。
地下光線逐漸變暗,直到有一條狹長的小道,小道前似乎是更大的密室,但是這地上墻上都布滿了毒蛇,一旦有人踏入這條小道,這些蛇就會立馬纏上。
祝蝶滴了一滴血在檀木盒的玉珠上,玉珠轉(zhuǎn)動了幾圈,盒子就打開了。從里面飛出一只飛蟲,一直圍著這上面的玉珠轉(zhuǎn),散發(fā)出一股淡淡的清香。沒過一會,那些蛇便好像消失了一般,鉆入了墻底。
瞳彥驚嘆:大巫師竟自己煉制出了萬蠱王!
烏疆國之寶,萬蠱王。
一直在巫神殿被供奉了幾百年的巫蠱之王。
祝蝶見他這么呆滯,一眼便看出來他看錯了:“這可不是萬蠱王,只是毒食過萬蠱王子蟲的緋紗蠱罷了。”
緋紗蠱和萬蠱王比不了,前者是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蠱,若馴服成功則能克百蠱解百毒,甚至聽說還能號令百蠱,是實打?qū)嵉娜f蠱之王,世間也僅有神巫殿的那一枚。而后者只不過是吃了萬蠱王的子蠱,雖也有相似的功效,但和萬蠱王相比可是云泥之別。
十年前大巫師游歷回國,巫祝便把萬蠱王的唯二兩枚子蠱都賜給了他,其中一枚就是用來煉制了這緋紗蠱。
“帶上這個。”祝蝶拿出兩個手環(huán),光線太暗看不清樣式,但是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瞳彥雖然不懂蠱術(shù),但精通藥理,問道:“巫女大人,這是離火草?不對,好像還有風(fēng)螢蟲的味道。”
“不錯,離火草雖有劇毒,但這上面有風(fēng)螢蠱后的蠱血,風(fēng)螢蟲與離火草相生相克,二者分開則有劇毒,但是融在一起就無毒無害。”祝蝶一面給他戴上手環(huán),一面解釋,“蠱后可以召喚休眠的風(fēng)螢子蠱,但風(fēng)螢蠱不會靠近和傷害蠱后。”
風(fēng)螢蟲是苗疆這邊常見的毒蟲,以吸食離火草的花蜜而生,而離火草只在夏季生長,離火草開花前葉子和根都有劇毒,只有吞了風(fēng)螢蟲靠風(fēng)螢蟲的血的營養(yǎng)才能開花結(jié)子。
若被離火草割傷,則會渾身發(fā)熱生膿瘡流膿毒,若被風(fēng)螢蟲咬了,一日之內(nèi)不醫(yī)治就會七竅流血而亡。兩者雖有劇毒卻也是靈藥,只是風(fēng)螢蟲竟還能被做成蠱蟲,這要是放在以前,瞳彥是想都不敢想的,但是眼前的景象也是他見所未見的。
小道上漸漸亮起斑駁星光,小道另一端也開始變得明亮。
頃刻間,昏暗的密室亮如白晝。
這間密室,滿屋子都是風(fēng)螢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