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戲言身后事,原做庶子不做君
夜色暗涌時,未央宮殿的青石瓦磚在清寂皎潔的月光下泛出幽幽寒光,九重宮闕上的琉璃瓦流光溢彩,秋月月華如練,重檐屋頂,華清池中浮萍滿地,碧綠明凈。
你自入主未央宮已有月余,秋夜風清,吹動殿中紗窗微微作響,你卻輾轉難眠,夜色之深,你的婢女驚春,晚秋已然熟睡。你輕輕嘆了口氣,你想起曾幾何時,也有這樣難眠之夜,病已在你身側總是會講笑話逗趣,或者和你聊天,從你們年少相識,到如今的相濡以沫,雖然在夜色之中,可少年情深義重,眼睛可比之天上最閃亮的星星,眉目舒朗。自你們成婚之后,你就極少獨自一人面對這寂寂長夜。誰能想到如今的少年帝后在幾個月之前只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販夫走卒,你也曾對皇室奢華心向往之,對于霍將軍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豐功偉績更是如雷貫耳。
你想起太監拿著圣旨那日你手上還拿著喂雞用的谷子,心中想著病已為何還未下值,一行人就浩浩蕩蕩闖入了你門家中的院子里,爹娘聽到大動靜也急忙出來查看情況,你迷迷糊糊的隨爹娘一起下跪領旨,又被請上綴滿各色寶石的華蓋馬車,霧中看花,如夢似幻地就進入了傳說中的漢宮。
你剛入宮時,只能住在一處偏僻的宮殿叫做纈芳殿,負責服侍你的也只有驚春和晚秋,你似乎仍陷在那日宣旨時的尖細嗓音中。她們發覺你的不適應,只輕聲細語的安撫你,她們身著清涼玉色夏裝,頭梳著雙平髻。一個看起來年歲較大的首先開口:“姑娘,我是驚春,”她又指了指另一個,“這位是晚秋。姑娘與陽武侯同心同德,鶼鰈情深,陽武侯本是天潢貴胄,當年巫蠱之禍株連者不計其數,未央宮中人人自危,才致天家血脈流落民間,然陽武侯否極泰來,為霍大將軍親封,他日便可入主未央宮,與姑娘如往日一般相守。”你如今已然明白內情,心中惶惶然,你憶起曾于西市大街上與病已一起游玩,途中遇白胡子老翁,仙風道骨,見到病已直呼此子命格貴不可言,并留下幾句箴言。
萬事萬物,時來運轉。
萬人之上,孤枕難眠。
你們只是一笑而過,并不放在心上,如今卻一語成讖。
你心口一窒,拉住驚春的手腕,只想快點見到病已,“病已在哪里,他還好嗎,我可以去見他嗎”“姑娘,陽武侯剛剛認祖歸宗,如若相見可能需要一些時日,姑娘不必憂心,陽武侯一切安好,小別勝新婚。他人相見之日便是相守之時。”
你微微放寬心。
時光流轉,你在纈芳殿中已經住了一月有余,春雨過后,天氣難得晴朗,帶著雨后特有的清新空氣,隨著柔軟的春風飄入殿中,你推開窗,坐在窗前,你從她們要來針線為病已縫制香囊,其實平心而論你的針線活并不是很好,上等布料上的鴛鴦戲水被你繡的歪歪扭扭,但是病已從不嫌棄,你為他做的東西,他總是如獲至寶,你第一次送他香囊,約在泗水河畔,你扭捏拿出,看著香囊上歪七扭八的圖案更是赧然,他卻挑眉一瞬不瞬的看著你,拿過香囊,看似風流多情的桃花眼中盛滿了星星點點的笑意,他溫柔替你勾起被風吹亂的頰邊碎發,字字繾綣,聲聲珍重:“我很喜歡。”
思及此,清風拂過,像是故人手溫柔撫摸臉頰。當時的情愫如今卻只化作一聲嘆息。過往歲月如水,匆匆傾瀉,只有你們仍在原地。外面忽然傳出動靜,伴著來人的腳步輕聲。他用雙手捂住你的雙眼:“這位美麗的姑娘,猜猜我是誰。”你不由莞爾一笑,后宮禁地,除了他還能是誰,你打掉他的手,他撇了撇嘴,又幽怨說道:“這么久沒見,不過玩一個小小把戲,阿君你可真是不解風情。”活脫脫一個深閨怨婦,“你不知道那群老匹夫可煩人了,天天聽他們念經我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他孩子氣的將頭靠在你的肩膀,又笑盈盈道:“還是你最好啦。”你拍了拍他的肩,又溫柔道:“你如今是天子,自然不同,萬人之上亦是眾矢之的,萬萬不可行差踏錯。”他從你的肩上起身,若有所思。“阿君,無論家徒四壁,一貧如洗或是華服美婢,門庭若市,我之所求不過比翼雙飛,一生一世一雙人,淡水流云度此生,如今卻是烈火烹油,只是委屈你陪我一起受苦。”你心中柔軟,他所求又何嘗不是你所求呢。
風吹過你一早摘下晨露初綻,花團錦簇的桂花枝,掀起一陣馥郁清雅的香氣。桂香暗涌,欲語還休。
識趣的婢女已經退下,只有少年帝后兩人淺敘盛情。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漢宮秋月,應照離思。
你清早坐在梳妝臺前,驚春為你梳洗。
秋露凝在桂葉上,將墜未墜。我摩挲著袖中半舊的鴛鴦香囊,忽聽得驚春在珠簾外急急叩門。
“娘娘,大將軍求見。“
銅漏指向亥時三刻,霍光素來謹守臣節,這般夤夜來訪著實蹊蹺。我理了理蹙金牡丹披帛,見那玄色身影已立在月洞門前。六十老臣脊背挺直如松,蟒紋玉帶折射著冷光。
“老臣叨擾娘娘清夢。“他目光掃過我案頭未收的針線,“陛下今夜宿在宣室殿?“
我指尖微顫,銀針在燭火下閃過寒芒。三日前霍光獻上的絕色舞姬正在宣室殿當值,這話里淬著毒。
“大將軍可知《周禮》有言'宵中星虛,以殷仲秋'?“我撫平香囊褶皺,“秋分將至,陛下正在推算祭天時辰。“
霍光忽而輕笑,驚起桂樹上棲鳥。他抬手接住飄落的花瓣,蒼老掌紋里躺著點點金黃。“先帝臨終前留有遺詔。“聲音陡然壓低,“要陛下廣納六宮,開枝散葉。“
滿室桂香突然變得粘稠,纏住人的咽喉。晚秋捧著鎏金纏枝燭臺進來添燈,燭淚啪地濺在霍光蟒袍下擺。
“好靈巧的丫頭。“他撣去燭油,目光掠過晚秋發間新簪的芙蓉,“三日后秋分宴,老臣備了份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