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封大典次日，椒房殿的紅綢還未撤下，霍成君便攜著新制的芙蓉酥登門。她身著織金茜紗裙，腕間九轉玲瓏玉鐲叮咚作響，笑盈盈福身時，鬢邊的珊瑚珠墜幾乎要擦過我的裙擺：“姐姐榮登中宮，妹妹特來道喜。”話音未落，指尖突然打滑，描金漆盒直直朝我隆起的小腹砸來。

驚春驚呼著撲過來阻擋，我側身避開，芙蓉酥濺落滿地。霍成君慌忙跪地，眼中泛起淚光：“姐姐恕罪！妹妹這雙手，自小握慣了琴弦，連捧茶都不穩當......”她哽咽的聲音引得廊外宮女們頻頻側目，我卻瞥見她袖中藏著的銀針——那是用來挑開糕點夾層的工具。

“妹妹心細，只是這糕點怕是要讓御膳房重做了。”我俯身撿起半塊芙蓉酥，碎屑間隱約露出暗紅色粉末，“聽聞西域有種‘醉仙散’，能讓孕肚婦人腹痛難忍，妹妹可曾見過？”霍成君的臉色瞬間煞白，玉鐲跌落在青磚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三日后祭蠶神，霍成君主動請纓主持。我披著鶴氅站在桑林外，看著她手持金剪剪下桑葉，指尖卻在桑葉背面快速涂抹。待我接過那籃桑葉，驚春突然打翻竹籃，幾片桑葉飄入溪中，竟將溪水染成詭異的青紫色。

“姐姐小心！”霍成君再度露出驚慌之色，“定是桑林有毒蟲......”她話音未落，我已命宮人將剩余桑葉喂給野貓。那貓哀嚎數聲便僵直不動，引得觀禮命婦們驚叫連連。我摘下護甲，挑起霍成君耳畔垂落的珍珠：“妹妹這般手段，倒比蠶寶寶吐絲還精巧。”

深夜，椒房殿燭火如豆。我撫摸著日漸顯懷的肚子，聽見窗外傳來瓦片輕響。暗衛呈上帶血的布偶，桃木心口插著九根銀針，赫然繡著我的生辰八字。病已趕來時，龍袍下擺還沾著露水，他將我護在身后，眸中殺意翻涌：“傳朕旨意，霍婕妤居心叵測，禁足昭陽宮，非召不得出！”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布偶上，我望著布偶上歪扭的針腳，忽然輕笑出聲——霍成君到底是自幼嬌生慣養，連詛咒都做得這般拙劣。可當指尖觸到布偶夾層里的信箋時，笑容卻僵在臉上。泛黃的絹帛上只寫著：“杜衡香已備妥，靜候良機。”

秋雨淅瀝，我抱著新曬的艾草坐墊踏入長樂宮，檐角銅鈴在風中輕晃。還未及通報，便聽見殿內傳來爭執聲。霍成君的聲音尖利刺耳：“太后只需在陛下請安時提一句皇后善妒，剩下的交給我兄長......“

“夠了！“上官太后的聲音清冷如冰，“哀家九歲入宮，見過血雨腥風，豈會被你當槍使？皇后每月送來的桂花釀都要先試毒，前日還冒雨為哀家尋來治頭痛的偏方，這樣的心意，你當真以為能算計得來？“

我悄悄推開半扇雕花門，只見霍成君跪坐在青磚上，鎏金護甲深深掐進掌心：“太后莫要婦人之仁！當年祖父權傾朝野，不也......“話音未落，青銅香爐突然砸在她腳邊，香灰濺上茜色羅裙。

“出去！“上官太后氣得胸口起伏，鬢邊珍珠流蘇簌簌作響。我連忙推門而入，將艾草坐墊墊在她膝頭：“太后莫氣，當心舊疾復發。“瞥見霍成君怨毒的眼神，我從袖中取出溫熱的姜茶：“妹妹這臉色蒼白，可是著了涼？“

待霍成君被拖走，上官太后忽然苦笑：“本宮不過比你大兩歲，卻要被喚作'太后'。“她摩挲著我為她繡的鶴紋帕子，眼神穿過雨幕望向遠方，“當年祖父權勢滔天，可如今呢？不過是史書里的罪臣。“

此后每逢初一十五，我總會帶著親手做的點心去長樂宮。有時陪太后下棋，看她用黑子將白子逼入絕境后又突然放手；有時聽她講宮中舊事，說到動情處，她便會摘下鳳冠，任由青絲散落：“這天下最珍貴的，不是權力，是真心。“

一日暴雨突至，我冒雨趕來時渾身濕透。上官太后紅著眼眶為我披上狐裘，指腹撫過我肩頭的水漬：“何苦如此？“我笑著從懷中掏出溫熱的糖炒栗子：“想著太后愛吃，就忘了雨勢。“她望著跳動的燭火，忽然輕聲說：“若當年有人這樣待我......“

窗外雨聲漸歇，長樂宮的銅鈴又輕輕搖晃起來。霍成君的算計仍在暗處涌動，可我知道，有些真心，比這未央宮的宮墻還要堅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