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時分，整片東海被染成了流動的琥珀。花漾倚在船舷邊，看著夕陽將云層燒成金紅色，海面上跳躍的光斑像是撒了一斛碎金。她發間的海藍花沾了水汽，在暮光中泛著珍珠般的色澤。

“比鮫綃還要美。“燭照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黑袍被海風掀起一角，露出腰間新鑄的冰紋匕首。他指尖拂過她發間花瓣，“昨日在珊瑚礁找到它時，就想著配你今日的衣裳。“

花漾低頭看自己水藍色的裙裾，袖口銀線繡的浪花紋樣正隨著動作泛著微光。她突然想起昨夜艙室里，這人如何用帶著薄繭的指腹為她腕間傷口涂藥，魔族特有的體溫透過相貼的肌膚傳來，燙得她耳根發紅。

“少主！“蘇瑤的聲音從桅桿處傳來。她懷里抱著那只粉晶般的鯨魚靈寵，魚鰭在夕陽下透明得能看見淡紫色的血管。“小桃說東南方有鮫人族設的彩虹礁！“

被稱作小桃的鯨魚靈寵歡快地噴出水柱，在暮色中劃出一道小彩虹。敖御辰板著臉走過來，手里卻拿著蘇瑤早上弄丟的珍珠發簪。“日落前要轉向，“他硬邦邦地說，耳尖卻紅得厲害，“否則會錯過最佳觀測點。“

花漾看著少年將軍僵硬地把發簪插回蘇瑤鬢邊，忍不住抿嘴笑了。燭照突然貼近她耳畔：“比那支珊瑚釵如何？“溫熱氣息拂過耳垂，惹得她輕顫——三日前他送的那支紅珊瑚釵，此刻正貼著她心口藏在衣襟里。

落日沉到海平面時，整片海域突然沸騰起金光。數十條發光的水母從深海上浮，傘蓋如同透明的琉璃燈盞，隨著波浪起伏。小桃掙脫蘇瑤的懷抱，躍入水中與它們嬉戲，濺起的水花在空中凝結成細小的水晶珠。

“這是月水母。“燭照伸手接住一顆下落的水晶珠，放在花漾掌心，“只在夏至前后出現，它們的光...“話音未落，那顆水晶珠突然在他掌心融化，變成一滴泛著磷光的液體，順著他的指縫滴落甲板。

花漾倒吸一口氣。那滴液體在柚木甲板上蜿蜒出奇異的紋路，竟是一幅微縮的海圖——中央有座被漩渦包圍的島嶼，周圍標注著古老的魔族文字。

“不可能...“燭照猛地攥緊手掌，“玄冥島早在三百年前就...“

海圖突然自燃，竄起的火苗是詭異的青紫色。與此同時，小桃發出尖銳的鳴叫，原本粉色的身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那些發光的水母齊齊轉向帆船，傘蓋下伸出無數絲狀觸須。

最后一縷陽光消失的剎那，整片海域響起嬰兒啼哭般的嗚咽。花漾驚恐地看著小桃的身體裂開，粉色表皮像腐爛的果皮般剝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黑色口器。蘇瑤尖叫著后退，被敖御辰一把攬住腰肢——少年將軍的龍紋佩劍正在鞘中劇烈震顫，發出嗡嗡悲鳴。

“進船艙！“燭照將花漾推向艙門，自己擋在眾人前方。他額間的魔族印記完全顯現，金紅色紋路如同熔巖在皮膚下流動。但當第一滴黑色海水濺上他的手臂，那些紋路立刻黯淡如被潑了墨。

花漾在顛簸中回頭，看見永生難忘的景象——海平面升起一道漆黑的水墻，仔細看才發現那是無數糾纏在一起的人類頭發，每根發絲上都串著珍珠般的眼球。浪頭拍下時，那些眼球齊齊炸裂，濺出的黏液在空中凝結成蛛網狀結構。

“抓緊我！“燭照單手結印撐起結界，另一只手緊緊箍住花漾的腰。她聞到他衣領間雪松氣息里混入了血腥味，低頭才看見他袖口滲出深色液體——那血落在甲板上竟長出細小的黑色菌絲，以可怕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敖御辰的佩劍終于出鞘，龍吟般的劍鳴卻在中途變調。花漾看見劍身上盤踞著蚯蚓狀的黑氣，而蘇瑤正徒勞地試圖抱住變異的小桃——那只靈寵已經完全變成布滿吸盤的怪物，正用蘇澈的聲音不斷重復：“姐姐，海底好冷...“

結界破碎的瞬間，花漾看清了海面下的東西。那不是珊瑚礁，而是由沉船骸骨堆砌的塔樓，每個窗口都探出蒼白的手臂。最頂層的露臺上，有個穿紅衣的小女孩正在拍手歌唱，她的裙擺隨著動作掀起時，露出下面是章魚般的觸須。

“別看眼睛！“燭照捂住花漾雙眼，自己卻悶哼一聲單膝跪地。花漾掰開他的手指，驚恐地看到他脖頸上的魔族紋路正在蠕動，像是有活物在皮膚下穿行。一滴黑血從他嘴角滑落，在半空中化作長滿倒刺的蟲子。

船體突然傾斜，花漾撞在舷窗上。玻璃外緊貼著張腫脹的人臉，腐爛的魚群正從它眼眶里鉆進鉆出。更可怕的是船艙木板開始滲出腥臭的黏液，那些液體匯聚成小蛇般的形狀，朝著眾人腳踝游來。

蘇瑤的珍珠項鏈突然斷裂，珠子滾落一地卻立而不倒，每顆表面都浮現出不同的恐怖畫面——花漾看到其中一顆里，燭照正被黑色藤蔓刺穿心臟；另一顆里敖御辰的頭顱漂在血海中；最大的那顆珠子里，她自己躺在珊瑚叢中，胸口開著巨大的花。

“幻象！“燭照厲喝，聲音卻像隔著厚重水幕。他強行催動魔族秘法，金紅火焰從七竅中噴出，卻在接觸到船艙空氣時變成詭異的紫黑色。火焰中浮現出無數張尖叫的人臉，其中一張赫然是三百年前失蹤的玄冥島主。

花漾的雪花弓自動顯現，可當她拉開弓弦時，發現弓身纏滿了濕漉漉的黑發。那些發絲蠕動著爬上她手腕，在皮膚上勒出帶血的咒文。最可怕的是她竟聽見母親的聲音從發絲中傳來：“乖女兒，把箭對準心口...“

千鈞一發之際，東南海面炸開一道藍光。蘇澈率領鮫人族破浪而來，他手中的三叉戟迸發出凈化之光。花漾趁機咬破舌尖，將血噴在弓弦上，凝出一支冰晶箭矢。箭離弦的瞬間，燭照突然撲來握住她的手，魔族血液混入箭身，冰晶頓時燃起黑金火焰。

箭矢穿透海妖本體的剎那，整片海域響起玻璃碎裂的聲音。花漾看見那紅衣小女孩的頭顱旋轉了三百六十度，裂開的嘴里吐出黑色內丹——內丹中包裹著縮小版的玄冥島，島上每個建筑都在滲出鮮血。

當黑暗退去時，幸存者們癱倒在甲板上。燭照昏迷不醒，魔族紋路已經變成污濁的紫黑色。花漾顫抖著解開他衣領，看見心口處有個硬幣大小的凸起在跳動。她剛要觸碰，那東西突然游走到鎖骨下方，頂起一個尖銳的形狀。

“當心！“蘇澈突然大喊。眾人回頭時，看見小桃殘存的黑色表皮正沉入漩渦，水底傳來孩童咯咯的笑聲。船底傳來指甲抓撓聲，節奏漸漸與燭照的心跳同步。而蘇瑤那些散落的珍珠，不知何時排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狀，每顆珠子里都映出燭照被黑霧吞噬的畫面。

最后一縷月光被烏云吞沒前，花漾看清了燭照鎖骨下凸起物的真容——那是半片黑色龍鱗，邊緣還沾著新鮮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