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連日不歇,營地泥濘,兵甲之聲沉悶如雷。
主帥帳內下達新令:韓國已呈頹勢,大軍將於月內西進,兵分三路直取南陽與宛城,徹底肅清韓地餘軍。夏捷所在的邊軍小營亦列於出征之列,將配合主軍突進。
同時傳來補兵訊息:三至六月內,為填補戰損,各郡將再徵新兵入軍,汧鄉亦名列其中。夏捷聞訊,心頭微震——弟弟已年滿十五,若按徵期編入,恐怕不久便會踏上這片血泥之地。
這消息,反倒成了壓在她心頭的巨大壓力。
她開始主動向戰功老兵請教戰陣調度,白日裡在操場上與他們對演兵陣,反覆練習列陣換形、衝鋒掩襲之法。她學著如何識破騎軍行動的假象,如何預測敵方伏兵位置。風雨中,她與老兵一同泥中翻滾,臂膀青紫,手上結繭。
每當夜深,她便獨自於帳後盤坐,默演靈氣導引,調整呼吸節奏,以古法推衍最適合少年體質的修行法門。她知自己不能僅靠蠻力應戰,也要強化心識與氣感,才能在未來更兇險的戰場中生存下去。
這是她第一次,不只是為了變強,而是為了保護他人。
三日後,小隊奉命夜襲邊境。
伏兵突起,箭雨如注。李堯第一時間將夏捷撲倒在地,自己肩頭中箭,鮮血濺她半身。
「你欠我一次!」他在耳邊低喊,強撐而起,橫槍格敵,擋下一名韓軍。
夏捷氣沉丹田,釋放靈識,首次主動以靈覺捕捉敵形。氣脈浮動處,她劍斷其喉,旋身再斬一人。
戰後,她回望李堯,那人倚地喘息,臉色蒼白卻仍堅忍未倒。
她明白,這樣的兄弟,不只是戰友。
當夜歸營,她坐於帳中,神識尚未平復。
那一戰,李堯替她擋下箭矢,她無法不記在心中。但她也清楚,傳法之事不可輕易。
她尚未修至靈識外引之境,未能安全地將氣機導入他人體內。混元真經乃天地初理,若強行傳導,非但無益,反可能傷人根基。
翌日歸營後,夏捷特地前往傷兵營探望李堯。
傷兵營本為臨時療傷營帳,李堯正臥於內,肩傷已敷藥包紮,精神雖虛,卻仍露出那一貫嘲弄的笑。
「你還知道來啊,夏大將軍。」他打趣道。
夏捷未答,只是坐至床榻旁,片刻沉默後才道:「謝了。」
李堯搖頭,「你我生死同列,這句話便顯得生分。」
她低聲道:「總有一日,我會補你這一劍的債。」
李堯愣了下,旋即笑起來:「我還以為你要說,幫我報仇呢。」
「那自然也不會少。」
營帳外風聲蕭蕭,兩人對坐,無言,卻無隔。
一旬之後,韓國主城南陽陷入風雨欲來之勢。秦軍三路壓境,內史騰領中軍自洛水南進,王翦與蒙驁之子蒙毅率左右翼自西北兩側迂回包夾。
夏捷所屬之小營編入先鋒軍,任務為襲斷南陽糧道與外援。
戰雲密布,旌旗蔽日。秦軍整裝於南原之野,鋪陣三日,聲勢震天。
夜前突襲打響。
夏捷隨斥候隊潛入韓軍糧道運線。途中遭遇韓軍輜重護軍,數百人激戰於亂林之中。夏捷手執長劍斬斷敵軍側翼,配合伏兵包圍主車,最終斬獲敵首兩級,擒一軍使。
戰報火速送至中軍帳,內史騰閱後大喜,命記其軍功,封爵一級,晉為秦爵二十等中的第二級「上造」,並記名入軍冊,列為百夫備補,準其預訓百人之列,併入主戰縱列。
當日晚間,夏捷被召入主帥中帳。
帳內燈火明亮,內史騰身披甲冑,立於地圖之前。他轉身望來,目光審慎而不失鋒銳。
「你就是夏捷?」
夏捷上前拱手行禮:「末將在。」
「此番斬獲韓軍軍使,擾斷糧道,功不可沒。」內史騰頷首,聲音沉穩。「年歲不過十五,便能帶斥候破敵,未來可期。」
夏捷沉聲回道:「此皆小隊同袍協力之功,末將不敢自居。」
內史騰看著她片刻,忽道:「你身法與兵刃運勢,與一般軍中訓練略異,是何師承?」
夏捷心中一緊,仍淡然答道:「兒時常習家傳劍術,無正式拜師,戰場中皆臨敵自悟。」
「嗯。」內史騰不再追問,只低聲吩咐旁侍:「此人記名備冊,戰後可轉調主帳翼軍,再觀其行。」
夏捷退下時,知這一次,自己的名字已真正被記在了主帥心中。
翌日,秦軍合圍南陽。韓軍死守不退,主帥韓昉親率精銳於西城突圍。
秦王派使者親臨督戰,戰至三日夜,南陽城破,韓王安被俘,降表送上,韓國亡——這是秦統一六國的第一步。
夏捷立於破城之中,望著焚城狼煙,胸口如壓巨石,五味雜陳。
身為一名從現代而來的女子,她本應安於書室與燈火,卻在這場冷兵器交鋒的亂世中提劍殺敵。
血腥、怒吼、斷肢與殘骸,這些不是她熟悉的世界。
她告訴自己要冷靜、要堅強,但那一刻,她仍無法騙過自己的心跳與顫抖。她心中泛起一絲質疑:若是再一次舉起長劍,她還能毫不遲疑嗎?她是否已在不知不覺間,走上了無法回頭的道路?
她不是天生的戰士,更非生來鐵血。只是這個世界不容她退後半步。
她只能一次次在泥濘與殺戮中,為自己殺出一條路。
這場戰爭,她不是旁觀者,也不只是執劍者。
她要走的,是在這個男人主導的亂世中,開闢出屬於她的天地。
焚城狼煙未散,她不能停下步伐。
在王宮內殿與軍庫清點時,夏捷隨同小隊進入韓王宮,意外發現一間封鎖密室。
牆角處堆著數口覆蓋灰布的木箱,打開後其中竟為典籍與金玉,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處封存的藥架,上頭擺放著數罐古法煉製的靈丹。靈丹外瓶雕紋古奧,瓶口封印未破,丹氣沉穩而凝實,顯非凡品,仿若千年之前便已靜候此刻的重現。
她心神一動,悄然以靈識感應,竟能與其中一枚微有共鳴。那瞬間,識海深處彷彿有一道空間之門緩緩開啟——
那是一個如霧似幻的靈魂空間,可收納萬物。她心念一動,那瓶靈丹已悄然沒入其中,唯餘一道靈息烙印。
她試著將意念沉入其中,發現這片靈魂空間不僅寬廣而穩定,還有著天然的靈氣流動,如同潛藏在她識海中的一方寧靜淨土。氣息在其中運轉,彷彿天地間自成一個微縮世界。
她將一縷靈氣投入其中,氣息竟能自動循環,與她本體呼吸同步。更驚人的是,當她取出先前收入的靈丹時,發現丹瓶表面的微裂竟已淡化,顯然空間中存在某種修復之力。
她心中泛起震動:這不只是藏物之地,更可能是未來修行、護身、甚至孕養器靈。
雖然目前這空間仍無完全展開,僅有最外層的接引之力,但她已隱約明白,這是屬於先天神靈才有的傳承能力,是她血脈與靈魂深處覺醒後的回應。
她再次將意識從空間中收回,目光望向密室中那尚未探查的另一側,心知——這一場韓地之戰,對她而言,才是真正命運的揭幕。
南陽破城之際,韓軍潰散,王室宗脈無力回天。在城西一座隱蔽古壇之中,殘破祭陣尚有餘燼閃動。此處原為韓王朝祭天之所,亦為某支隱脈修者的潛修之地。陣中,一名滿臉風霜、衣袍破損的老者倚著石柱緩緩坐起。
他名張嶺,為張氏旁支,亦是韓國舊宮廷中少有尚存靈識修者之一。
此人乃張平之族兄,曾於嶽宗支脈修行,精通星宿望氣與秘符之術,因韓國國祀體系崩壞,自願潛藏於宮中密壇,守護一線古脈火種。
此刻,他氣息紊亂,靈力大衰,卻強撐著低聲呢喃:「靈氣……竟有餘息自天而降……那不是凡胎可有的氣息……」
他望向破敗之外的城牆方向,眼神穿越濃煙與廢墟。
「若她真能引動這靈脈重啟,或許……我張氏的子孫,還能見到新天。」密室門前雜草叢生,門鎖鏽蝕,推開之時塵土飛揚,空氣中帶著一股陳舊與藥香交錯的氣息。密室內光線昏暗,牆上掛有破損的帷幕與模糊不清的祭文,地面鋪有半塌的青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