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獨自走了三日,衣角早被山風與塵土染灰,腳底也生出了水泡。可她從未停下腳步,只在夜深人靜時,在一處廢棄驛亭里短暫歇息。
那三名劫匪死后,她用了一夜時間,才讓自己平靜下來。她試圖忘記那血濺面頰的瞬間,試圖說服自己這只是“自保”,但那一箭穿喉的畫面卻總在她閉上眼時重新浮現。
她從未殺過人。
十五歲現在的她,以往最多只殺過林間的野兔。可她終究不是哭著求饒的小孩,她懂得人命可以帶來恐懼,也能帶來安全。
沈知微抬頭望向遠方天際線,山嶺逐漸退去,遠處的平原之上,已可見隱隱村落與田壟延展,官道也漸行漸寬。行人開始變多,有挑擔的商販,有趕路的旅人,還有零零散散的貨車。
她一身灰衣,頭發束得整齊,行囊簡單干凈,看上去只是個醫館學徒。她低頭走路,不主動與人打招呼,只在遇到衙兵盤查時,遞出她那份偽造得幾可亂真的“葉氏醫門”文引,言辭恭謹地解釋去元京投親。
沒人太多懷疑。
這一日正午,她走到一段官道拐彎處,忽聽得前方傳來幾聲喊叫與馬匹嘶鳴。她心中一緊,藏身至路旁草叢,慢慢探頭一看。
只見一輛小型馬車翻倒在坡下,車上裝的竟是些包裹嚴實的藥材箱。一個中年車夫跌坐在地,正抱著腿哀嚎,額角滿是汗水,顯然受了傷。
沈知微猶豫了下,還是上前兩步,低聲道:“您……沒事吧?”
那車夫抬頭,見是一名瘦弱少女,苦笑道:“摔了一跤,腿怕是扭了,藥材也撒了……可我得趕在今日入城送貨,否則誤了鋪子的時辰,主家要罰銀子。”
沈知微俯身查看,果然腳踝紅腫,一碰就痛。她蹲下,從包中取出藥粉與布帶,熟練地為他處理傷處。
“你手巧,莫非是學過醫的?”
“我在桐溪縣醫館做過幾年雜役,略懂一點。”她低聲答。
車夫連聲道謝,欲給她幾文銅錢,被她婉拒了。
“您是要進元京?”
“是啊,從這再往北三十里就是城南門。”車夫擦了把汗,又看了看滿地的藥包,“姑娘若不嫌棄,不如搭我一程,我能帶你進外城——這車是官鋪授權的,不太容易被查。”
沈知微聞言略一思索,點頭應下。
她幫著將藥材重新收拾妥當,一路上扶著車夫,趕至官道旁的一處馬棚,讓人幫忙理好車,再重新上路。
入城前最后一段路,車夫說得多,講著元京的街道布局、各家藥鋪的行情、哪幾處城樓盤查最嚴。沈知微只聽,偶爾點頭。
走了大概三天后馬車停在一處高坡上,沈知微望著前方緩緩揭開面紗的元啟朝都城——元京。
它宛若一頭沉睡的巨獸,橫亙在天地之間。護城河如玉帶環繞,水面寬闊如湖,晨霧未散,遠遠看去,仿佛整座城都漂浮在水氣之間。河上架有九座石橋,橋身雕有麒麟與盤龍圖紋,皆通往不同方位的城門。
元京外城墻以玄青石砌成,高逾五丈,厚可行車,足容十人并肩而行。城門高聳,正中一座朱紅色的門樓分外顯眼,其上懸有金漆大匾——「元京」,筆力遒勁,氣勢如虹,令人望而生畏。
即便遠在山道之外,沈知微也能感受到那種來自城中鋪天蓋地的秩序與威壓——那不是煙火人間的氣息,而是帝國心脈的跳動。
近城十里內道路已然開闊平整,車馬川流不息,貨郎、商隊、官驛、挑夫、快騎紛至沓來。道路兩側是林立的驛亭與客棧,還有官方設立的查驗臺與巡邏隊,令行禁止,氣氛森嚴。
更遠處,能見到元京內城那座金頂宮闕的剪影。重重宮墻如山,琉璃瓦在朝陽下反射出一片耀眼的光芒,如霞似火。傳說那便是“啟天宮”,皇帝居所所在,象征人間權力之巔。
而在內城之外,還有中城與外城層層包圍,分為百官居所、兵部營地、士族府邸與百姓坊市,錯落有致,自成體系。城中鐘鼓分時作響,市肆日夜不歇,文廟與戲樓并存,既有嚴整禮制,又藏百態人生。
沈知微在馬車上思考著,她從醫館走來,從山林走來,如今第一次真正面對這座龐然之城——
她知道,從踏入城門那一刻開始,真正的風暴,才要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