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平伯府一診之后,沈知微便知這條路可走。
藥下三日,咳喘便止。對方不但送來厚酬,還在言語間透出幾分急切與敬畏。不到兩日,靖國公府也來信求診——元京城里,消息流轉之快,一點風聲便可激起一圈圈波瀾。
她沒有歡喜,更多是謹慎。
世人愛傳神話,越神秘,越能活。但若她始終藏在永安堂,總有一天被人尋上門來。
藥鋪雖是個落腳處,但不是長久之計。
她想安穩地在這城里謀個生計,不露身份,不引風波,還得慢慢地攢下本錢。與其等被動揭底,不如趁現在轉身離開,自謀生路。
**
第二日一早,永安堂后間。
沈知微照常推門入內,喬懷風正端著賬本在案前細算。見她進來,點了點頭,剛欲開口,卻被她打斷。
“喬掌柜,我想辭了?!?/p>
喬懷風怔了一下,隨即放下賬本:“是出了什么事?”
“家中來信,有些親族之事要處置,短時間怕是回不來,來藥鋪也不方便。”
她語氣平靜,態度也一貫有禮。說白了,這是個借口。但喬懷風也不是傻人,雖未追問,只是點了點頭:“你辦事穩妥,這些日子我也看在眼里。既如此,我便不留你。有空,?;貋碜!?/p>
沈知微拱手致謝,轉身收拾物什,只帶了幾件衣物和隨身的藥包。沒有多少牽掛,她走得干脆。
**
她用了整整一天,走遍元京中城區數個角落。
她不想住得太熱鬧,也不敢太偏僻。既要隱蔽,又不能讓人起疑,地方太僻靜反倒容易惹眼。
直到日頭偏西,她才在文昌巷附近看到一處老宅。
宅子不大,一進院子,前后打通。門口兩株枯梅,枝葉稀疏,院墻斑駁。說是舊宅,其實屋舍結構還算完整,只是好些年沒人住,顯得破舊冷清。
中人帶她進去看了一圈,前廳勉強干凈,后院還有間廂房靠墻,窗戶開得不高,遮光很好。
沈知微看著看著,便點了頭。
她不是挑剔人,這地方比她五年前落腳桐溪時那間漏風的小木屋強太多了。
“我租?!彼纯旖涣算y子,又多給了三十兩,讓房東“少問多忘”,該換門契的換,不必走太多文書。
此后,這里就是她一個人的地方了。
**
接下幾日,沈知微白天雇人修繕,夜里自己動手整理藥材器具。
她不打算在這兒開醫館,只是備一個能接診、能藏身的地兒。
前院的屋子簡單清掃,墻面糊新,床榻和幾案按她習慣擺放,炕邊燒火的地方也修了一角,夠她做點藥膳,或自己吃點簡單飯食。
后院的廂房才是她真正用心打理之處。
她讓人修整窗欞,不讓光透出去,窗下擺一張小案,案上是藥碗、銀針、布卷??繅σ慌拍竟?,是她用剩下銀兩購置的藥材,從永安堂那邊順了點熟料,又自己掏錢添了幾味。
最角落那堵墻,她自己畫了圖紙,讓木匠鑿開個小門,直通院外那條小巷。巷子平時沒人走,她便用一排木桶擋著,門后栽了幾株香草,既掩人耳目,又驅蚊蟲。
她不打算在宅子里接太多病人,只留給那些真正“找上門來”的貴人。
簡單、安靜、不惹眼,這是她給自己設的底線。
**
第四日夜。
她照舊換了身夜行衣,披著黑紗,摸進柳巷小洞口。
果然,又有回信。
她點燈打開,粗粗一讀——是靖國公府回的。
言語懇切,說其母久病纏綿,醫案如山,百法無效,今愿奉銀五百,只求“神醫”一見診脈。
沈知微讀完后沒有立刻動筆。
靖國公府,那可不是小門小戶。她雖不打算做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但也知道,一旦真落進那等權貴家中,進得去未必出得來。
她不怕給他們治病,她怕的是暴露,怕的是那些不該知曉的“差別”,被他們揪著不放。
她不急,慢慢來。
她翻出干凈紙張,寫了一封回信:
“舊醫案在前,草民愿先觀其脈理與用方,再定施治之法??稚矸菸辞?,擾人耳目,煩將舊方三紙送至太和橋北,廊棚東側。夜舟候之,亥時前達?!?/p>
字寫得不快,但穩。
她將信封入布袋,線索系緊,次日再送回柳巷。
這一回,她依舊不露真容。
**
第五日一早。
她難得清閑,自己起了爐子,煎了一碗薄荷湯潤喉,坐在前院榻上,一邊聽窗外鄰人閑話。
“那神醫……真是女子?”
“誰知道呢,聽說全身都裹著紗,聲音也聽不出男女?!?/p>
“靖國公府都請她了?我看這元京,怕是要鬧開了……”
她喝著藥湯,唇角微微一翹。
她不急著解釋什么,也不想搶風頭。
反正這城里人多嘴雜,她只管在縫隙里藏身,悄悄把錢賺夠,把路鋪好。
再往后,要做什么、怎么活——她自己打算就是。
這世上太多人為了出人頭地去賭,她沒那個本事,也沒那個閑心。
她不過是想,賺口飯吃,日子過得穩當點。
能不求人,就不求人。
能不被人認住,就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