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國公府回信之后，已是第七日。

她在柳巷后墻取信時，天光正好擦過檐角。紙封平整，一如其主府的風格。拆開之后，字跡端正工穩，語意誠懇，內中寫明府中主母肌膚頑疾已二十載，屢治無效，夜間瘙癢難忍，近年更有感染之勢。愿奉銀五百，只求神醫一診。

沈知微沒有立即前往，而是花了兩天，先將宅中藥柜重新整理，又特地去藥行尋了幾味珍稀藥材。她知曉，若能在靖國公府留下好印象，不只是金銀酬謝那般簡單。

她將信紙壓在案上，心底已有判斷——

特應性皮炎。現代醫學稱此病為“慢性瘙癢性皮炎”，常發于過敏體質者，病程纏綿，愈后易復發，尤以夜間為甚。若患者多年求診無果，十有八九是因“忌口”“祛風除濕”等模糊方向耽擱太久，而未探本因。

她不覺嘆了口氣。病是頑病，銀卻實打實。

“靖國公府。”她低聲念了一遍，提筆回信，約定三日后巳時上門。

這回，她決定親自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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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國公府地處元京中城南隅，占地極廣，前后三進院落不算，內里還有花廳、偏房數十間。

沈知微穿著深灰色寬袖短褂，發束簡凈，額上搭著一層細紗。她此行并不打算太過遮掩，只是不愿真被人記住臉罷了。

接她的是府中一位年近五旬的嬤嬤，神情恭敬但難掩疑慮。

“夫人多年肌疾，不日發作一次，已吃藥多年……神醫若真能治，當真是天恩。”

沈知微不作回應，只抬眼望了眼宅中格局。這地方，確實比廣平伯府還森嚴三分。

主母姓褚，名并未詳言，只說早年臨盆后起了風寒，數月后開始生疹，最初只是指背起小紅疹，后轉大腿內側、腹下、腋窩，尤以夜間瘙癢為甚，遇燥熱加劇。二十年間，大小藥方開過不下百余，洗藥敷膏吃湯藥皆試過，但不過暫緩，未有真正痊愈。

沈知微聽著，已將病情歸入心中一類。

她提出要見舊醫案，對方果然早有準備，捧出厚厚兩疊紙冊，全是這些年所試方藥。她粗略掃過，竟無一人識出病根，只是反復圍繞“血熱”“風毒”“濕盛”做文章，有的還誤投寒涼猛藥，致使患者腸胃虛寒愈甚。

她心下已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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診視是在偏廳之內，褚氏身著寬袖輕紗，氣色清淡，眉宇間俱是疲態。她見沈知微，不覺露出三分試探：

“神醫看得出是什么病？”

沈知微微一拱手，道：“夫人之疾，非邪祟作祟，實乃體質偏敏，反復搔抓所致。”

褚氏怔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疑色，似是尚未能全信。

沈知微走近，從袖中取出酒精棉悄然擦拭手指，輕輕撥開褚氏手臂衣袖。內側皮膚顏色暗紅，有明顯抓痕及結痂，部分起有小疹，邊緣模糊不清，皮膚干燥脫屑嚴重。她又請其小腿內側與背部查看，情況如出一轍。

“此癥為慢性瘙癢性皮炎，西人稱為‘特應性皮炎’。夫人體弱之時起病，又久服中藥，脾虛血燥，濕熱未清，肌膚失養，外邪易侵。夜間搔癢難忍，是因體溫微升，神經末梢敏感加劇。”

她語調平穩，不徐不疾，一字一句說得明明白白。

“沈某開方，內服調理，外敷止癢，先治其標，再固其本。”

褚氏聽得認真，眼中終露出些許信服之色，低聲道：“只要不再夜不能寐，銀子都不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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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微當即開出第一方：

內服湯劑（七日量）

? 白術15克

? 生黃芪20克

? 當歸10克

? 炒白芍12克

? 苦參10克

? 地膚子12克

? 防風6克

? 甘草6克

? 生地黃15克

? 蒼術10克

“每日一劑，水煎兩次，合并服下。”她叮囑，“此方主固表益氣、養血潤膚，兼祛風除濕。”

外用藥膏配方（避陽保存）

? 紫草油15克

? 冰片1克

? 黃連粉1克

? 甘草提取膏3克

調勻密封

“每日夜間涂抹瘙癢處，避開破損傷口。夜間不可再搔抓，若實難忍，可用冰敷緩解。”

褚氏一邊聽，一邊認真點頭，府中侍婢在側速速抄錄。沈知微見狀，又從袖袋中取出一小布囊，囑其：“此為止癢干粉，急用時可少許干敷。”

整個診療過程有條不紊，干脆利落。她說的全是病理、機理與藥理，一句未提“懸壺濟世”，也未講“普渡蒼生”。

出了府門，沈知微得了銀五百兩，當場兌成銀票揣入懷中。

她回望高宅深門，只低低一聲：“這病，再難，也不過是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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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宅之后，她在小院獨坐良久，將今日所見所感一一記于小冊中。

上書一行：

“靖國公府，重禮，守信，信可再往。”

她不是慈悲救世之人，她不過是知曉病根、心明藥理、動得了手，也開得了方的現代醫學科班出身者，在這個陌生而落后的時代，做一樁她力所能及、回報豐厚的事。

不是救人，是謀生。

她不信神，也不當神。她只知每開一方，能換銀若干，便足以抵她此生不穩之根。

外頭天光暗了，風聲卷起竹影微搖。

她起身，將藥柜鎖好，低頭嗅了嗅指尖草藥香氣。

——這味道，真好，和錢的味道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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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后，靖國公府再來人。

杜嬤嬤送來厚厚一封謝書，言主母夜間瘙癢已緩三成，首夜即眠至五更，手腕紅腫明顯退去。外敷藥膏極為見效，服湯亦無不適。

信中還附五百兩銀票，另有道：“主母愿續診一月，若效尤佳，另贈千金相謝。”

沈知微淡淡收起信箋，未作聲。

雖她的醫道是為金銀，但若金銀可換回健康，換回她在這世界立足的一方土地，又何妨？

她看向窗外，陽光正好，香草微動，藥柜井然。

這一日，她提筆，默默寫下三字——

藥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