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人。2008-2-12,晴。
經過漫長的跋涉,當他終于抵達目標時,驀然發現,其實他愛上并苦苦尋找的,只是一幅畫。畫中的人。
而站在一幅碩大的山水前,他不知道是該去接近畫的作者,還是直接走進畫中,去觸摸畫中的精靈。
他似乎是在畫中了,可以很方便的接近那幅畫的主角。他邀請她,她也邀請著他。仿佛是偶遇,也仿佛是重逢。但在他們之間,始終有一條黑色的線條,將他們隔離在咫尺之外。
許多次,他在畫前徘徊。他想真的走進去,想和她一起,成為畫的一部分。成為山林,成為湖泊,成為一只在其間筑巢飛翔鳴唱的鳥。
但他最終還是不能不選擇離開。
咫尺有多遠,他永遠不能丈量,因而也就沒有答案。但他知道,他只需要一聲輕微的呼喚來作為燃料,就可以涉過所有的河流,翻越所有的山丘。
抵達,親近,互相擁有。在大雪封山的時候,互相靠在一起取暖。夏日炎熱,互相是一杯清涼的水。
他們有著最本質的相似和相同。他們都不需要過多俗世的供養。像是一種青綠的植物,有一點點水就足夠,就能度過一大把清靜新鮮的歲月。
離開,有時是永不回頭。但有時,只是想要拉開一些距離,以便檢驗對方和自己,來確定心中的愛,是否真實。
恐懼。2008-2-13,晴。
看到很多人。他們,我。漫漫長夜中不幸的早醒者。
不能重新入夢,就只好思考,找出光明所在的位置和方向。
但,這樣的思考是危險的。當這種危險被意識到的時候,恐懼開始在心中蔓延。
我不是一個對苦難無所畏懼的英雄,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血肉之軀。
我不想為了追求光明,而沉入更深的黑暗。
我也不想為了追求自由,而失去僅剩的自由。
但是,又似乎身不由己。我無法放棄思考。而思考的結果,就是想要表達,想要告訴。身邊沒有傾聽的人,就只好寫作,用文字的形式說話。
網絡的好處,是可以很方便的將自己的文字傳遞出去,并讓許多人看到。這,就成了黑夜中的燈火。因為亮,所以也成為目標,成為靶子。
許多年,我都感到在背后透露的隱隱殺氣。
只是,我不想放棄表達的權利,不想讓自己的肉體活著,而靈魂死去。
我知道,我現在已經重新站到了一個突出的邊緣上。我在每個這樣夜晚,都在諦聽著一種聲音的接近。仿佛等待,仿佛約會。
在24和32歲的兩個春天,那聲音都如期而至。
現在,是又一個春天了。我似乎有一個預感:一種猩紅正在重新向我靠過來。我不想在這個新的春天里,重新被吞沒,被覆蓋,進入冰涼的囚室。
也許,本能的我想躲避,但我能躲到哪里去呢?整個的中國,都成了他們的圍獵場,我能躲到什么地方?我當然可以沉默。但沉默是另外一種死亡。
我不想死,就只能繼續發出聲音。
而發出聲音,恐怖就開始了它的流傳和蔓延。
我毫無辦法,只能等待,不能走開。
這,仿佛是宿命。
奇跡。2008-2-15,晴。
我的這個IBM電腦,自去年十一期間出現問題,后來一直都處于半癱瘓狀態,不能正常使用。后來到上海后,幾經周折,花費了500元的修理費后,總算是能用了,但還是不時死機。
一周前,我發現,筆記本的電池,已經沒有了儲電能力,所以就干脆去掉了電池,而改用交流電直接使用。好在,上海這個地方極少停電,不用擔心像在湖邊時候那樣,一旦停電,就使得正在輸入的文字或操作消失,無以保持而成為遺憾。
自從我去掉電池后,還有一個現象令我感到驚奇:電腦的死機現象沒有了。現在,無論我用多久不關機,也不再出現死機了。不知道這個現象,是否與去掉電池有關?還是我不知道的其他原因。
但我還是覺得,這是一個好的奇跡。
所謂奇跡,大概就是意想不到,也無從解釋的現象吧。
我要。2008-2-16,晴。
一個三歲多的小女孩,隨著父母出行。
小女孩長得清秀,也聰明異常,也有獨立精神。能在街上聞樂起舞,能一個人坐在電視機前看動畫片二個小時不用大人陪同。
但小女孩的更大特點是會說“我要”。
在白天,或在一覺醒來,往往第一句話的開頭就是“我要”。甚至,在夢中囈語,開頭的也是“我要”。并且,口氣不是請求,而是又兇又狠的命令。
更讓人驚異的是,她的父母對于小女孩這樣的情形,習以為常,以很好的脾氣應付。只是在小女孩糾纏得無邊無際的時候,才報以拳腳。
小女孩似乎也習慣了父母的方法,在挨了拳腳后,雖然哭,但并無委屈痛苦,依然堅持“我要”,初衷不改。而要求一被滿足,哭聲立止。
老實說,對于這樣的孩子,我是無法表示喜歡的。但我卻不能去怪孩子,而只是可憐。
自古有“誤人子弟”之說,那是批評為人師長者的。其實,這句話批評師長可用,批評為人父為人母者,也一樣適用,只改為“誤了親子”就行了。
孩子的自私自利,是大人培養出來的。開口“我要”,不達目的,就哭鬧糾纏。要求被滿足,便以為得意,卻不知感恩。而作為父母者卻只顧一時,不管她的將來如何,不但是錯,簡直是罪。
想一下,若是成年后她依然保持了這樣的習慣,她的人生會得到怎樣的待遇和結果,真是一件不想也罷的事情啊。
詩人。2008-2-17,晴。
真正的詩人很少,但寫詩的人卻很多。
真正的詩人寫詩,內心有一種力量,或者饑餓感,或者瀕死感。那是一種危機。他不能不寫,就像內心的欲望一樣,無法壓抑和克服。但寫詩的人,僅僅是將文字分行,然后就對人說,我在寫詩。并且,他們往往寫得苦,因為他們寫的,不是內心流淌出來的泉水,而是從不相干的器官里噴灑出來的液體。噴灑,應用的效能更多,總想達到一種目的。
這樣的人,往往成為所謂詩壇的主要成份,在各種顯要的地方宣講。
于是,人們就認為那樣的人,就是詩人。那樣寫出的詩,就是詩。也于是,又出現很多這樣的人來寫詩填充空白,渲染寂靜。
我見到過很多寫詩的人,但極少遇到詩人。
詩人往往是沉默的。這是因為他們只服從內心的召喚,只為靈魂而寫。極少投稿,更不會去刻意追求發表和宣揚。他們的文字往往會成為文物,等待著身后的某一個時刻,從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里被發現。
世界一片喧嘩。
說,在那樣的一個年代,他竟然能寫出如此的作品。不是偉大,肯定難為。
其實,他只是做了一個詩人應作的事情。寫作,為了靈魂,為了生命和自然本身。
姓名。2008-2-19,晴。
姓名之中,姓像身體的某一部分,屬于遺傳和繼承,不在本人或父母的自主范圍。而名則不同,除了如孔孟家族那樣按字排行的人家,大多是父母或本人,甚至是其他有權威的人就可以靈活確定的。一般人家,往往跟風或隨俗,有時代色彩,但無文化創意。只有少數人可以得著一個品味再三的名字。從一個人的名字里,不但可以讀出一些個人的信息,還能讀出一些家族和所處時代的信息。
我的姓在《百家姓》中,是排在前四位里面的。可見這個群體自古以來的龐大。
歷史上最有名的王姓人物,大概是“當年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中的那個晉代王導,以及他的后代子孫王羲之、王獻之等。
但,對于我而言,除了知曉祖父、父親的名字外,就只能從一枚幼時在家中看到的木雕圖章上,知道有一位叫王珍的前輩。
了解自己根脈的方式,大概需要依靠家譜、族譜之類的文件。但我們姓王的在在我出生的那個村子中,單門獨戶,不像其他姓氏那樣構成龐大的家族,還或許能找到些記錄。
我的名字,也浸染著出生時那個年代的色彩。新民。新,是因為那時的社會,被宣傳成新社會。民,是和新連著用的,大概是要區別于過去的民。至于含義是農民、公民或當時一定很流行的人民,不得而知。
不過,后來我自行將這個民字更改成同音不同型的旻字,是高中畢業上了衛校的時候。
高中課堂上,與我同班的一位男生,也叫新民,雖不同姓,但老師和同學往往只叫名字,就鬧出不少笑話。有時我倆一起答應,而有時又都不應聲。面面相覷,不知道是叫的哪個。直到人用手指點到的時候,才確定是叫的自家。
人們將這樣重名的情況,叫做對房。似乎比喻相對著的兩座相同的房子。
年少之時,有一些漫天漫地的理想。追求與人不同,就想透過自己的名,來傳達一些自我的信息。這也是更名的主要動機。
后來,戶籍遷往開封。戶籍遷移證上,還是用的新民。因此我在城市戶口本上,也就還是家鄉時的名字。
又后來,辦理身份證,就自主的用了王新旻這三個字,作為自己的姓名符號。于是這個王新旻就跟隨了我20年。但這個新的名字,到了電腦時代,卻給我帶來了不少麻煩,還造成經濟損失。原因是,很多地方,特別是郵局系統的電腦里,似乎一直打不出這個旻字。報刊寄來的稿費,就因為這個字,而成了取不出的匯單,最后被退回。總共算起來,至少有數千元。一字千金,我也算品嘗了一回。
2007年5月,再次回到離開10年之久的戶籍所在地,更換將要到期的身份證。不想,又用回了那個在戶口本上睡了20年的姓名,王新民。此時,我已經不在乎它的含義,而只在乎是否能夠方便出行,方便被人認識。
當然,在我的朋友圈子中,很少用到本名。大家看到我,就知道,這是南北。只有在填表格單據的時候,或者是在親屬之中,王新民才用得到。當然,現在除了匯款單,或者快件之類,我已經很少再填寫其他表格。
居庸關前。2008-2-20,晴。
轉眼,已經是多年前的事情。
1999年的春天,帶兒子去BJ。因為他在和其他一個小男孩玩耍的時候,一只眼睛被那個男孩用玩具槍子彈擊中。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幾個月,也已經在當地醫院治療過了,但作為父母,還是擔心會否留下后遺癥。于是,決定帶他去國內最好的眼科醫院——北京同仁醫院再進行一次檢查。
母親不能脫身,父親只好單獨帶他前往。
一夜的火車,他們抵達BJ。下車時,太陽剛剛出來。
在醫院看的是專家門診,從清晨排隊到近午,總算領到就診號。又等到下午3點,總算輪到就診。一個老醫生,現在已經記不清面孔。檢查進行了十多分鐘,回答了幾天父親擔心的問題。答案則含混不清,模棱兩可。最后開出診斷證明。于是,父親和兒子BJ之行的主要事情結束。
接下來,是帶兒子參觀他來之前就擬好了的幾個景點。故宮,長城,天安門,等等。都是臨來之前,他學校老師和同學期待著要看他帶回照片的地方。
雖然,在此之前,我曾去過幾次BJ了,但街道和建筑的不斷更新變幻,還是讓我感到陌生。于是,參加了一次一日游。第一站抵達的,不是八達嶺,而是居庸關。
居庸關雖沒有八達嶺有名,但也算是看長城的一個景點。旅游車停下后,導游說在這里停留一個小時,大家可以上去看,但要按時返回車上,不等待。于是,一車人下車后,匯入到爬長城的人流中。上了一些新修的臺階,看到一門明代鐵炮。再向上爬不多久,就到了古長城邊。居庸關長城處的臺階,因為每一層的高度是平常臺階的兩三倍,所以顯得很陡,上下都顯得困難。我陪著兒子爬了幾十級后,就感到爬不動了。抬頭看看上面,臺階像一道峭壁一樣的立著。我知道自己的身體,難以勝任這樣的攀登。尤為擔心下來的路,會是怎樣的一種危險。更擔心費了很長時間,用了很多力氣上去了,卻不能在規定的時間下來,不能按時回到車上去而被甩掉。于是,就和兒子商量,我們不向上爬了,就在這里照照像,然后到其他地方玩玩。我告訴他,爸爸身體不行,爬不上去,即便爬上去了,下來時說不定會摔跤。但兒子卻堅持要上。大概他是第一次來看長城,所以不甘心就這樣半途而廢。我明白兒子的想法,但我沒有力量陪同。心中雖然慚愧,可是又無辦法。我只好小心的往下退。兒子后來終于扭不過我,也下來了。但不再像上來時那樣,和我拉著手同行,而是一個人氣嘟嘟的快步向回走。盡管我在后面緊追,呼喊,他還是消失在了我的視線內。
一個不到10歲的孩子,在這樣一個都是陌生人的地方,我當時的擔心可想而知。但我追不上他的腳步。等我邊追邊尋找的回到停車場時,沒有看到他的身影。又到車上看看,也不見他。著急的在附近轉了又轉,不停的呼喊。深怕出現哪怕一點意外。就在我又一次焦急返回車上時,他不知從什么地方走了出來,也回到車上,站在車門處看著我。我讓他過來。我告訴他,這樣一個人在陌生地方走,是危險的,是錯的。因為,你還是一個孩子。爸爸不能帶你攀登到長城上面,對不起你。但爸爸已經向你解釋了原因。聽著我說話,他的眼淚流了下來。他說,爸爸,我錯了。我將兒子攬在身邊坐下,說,爸爸知道你想看到長城,爸爸明天帶你去看八達嶺長城,那里比這里好。
他點點頭。就這樣,父子間的一場沖突,化解了。
第二天,我帶他去看了八達嶺長城。那里,比居庸關平坦,景致也好。看的人,也比居庸關更多。
恢復。2008-2-21,晴。
終于平靜下來。
慶幸一場小小的混亂,終于可以結束。打掃,晾曬,清洗。試圖恢復到習慣的狀態,能夠自在的走動,閱讀和寫作。
所有的創造性勞動,任何一個寫作者,都需要一個安靜適合自己的環境。而對于這樣的環境一旦習慣,就很難接受外來的改變。因為環境的改變,必然導致心境的改變。最后的結果,是必須停止寫作,等待著混亂結束,環境恢復。
我并不拒絕改變。我要求的改變是大的改變,而不是小環境和心境的改變。
搬遷,或者行在路上,就是大環境的改變。但小環境卻必須穩定,心境尤須安靜平衡。只有這樣,才能在大環境的變幻中,持續內心的道路,持續確定的寫作方向。
對于家庭,對于家庭必須具有的要素,我現在必須拒絕。因為那代表了混亂和喧鬧,代表了各種關系的展開。而我卻只適合收緊四肢,處身在安靜、簡樸的環境中,才能安心。
很多人,習慣在夜晚寫作。我想更多的理由,大概是為了避開白天的混亂。夜晚暫時收拾起所有的聲色,令人心無旁騖,可以沉入文字的建筑之中。
但是,在一個人的小環境中,是沒有白天或夜晚之分的。睡時,便是夜晚。醒來,就是白天。而白天,是用來工作的。
閑聊。2008-2-22,晴。
無論是在網上還是網下,也無論是熟人還是陌生者,已經越來越不會閑聊。往往是問好之后,就不知道下面該說什么。人的語言中,很多是多余的廢話。但將廢話排除,很多時候就只能沉默。想要問的,基本都不必對方回答。
有時QQ開著,但隱身在那里。從不找人,不主動與人攀談。
只在,有一個主題的時候,才覺得交談是一種必要。沿著主題,就像沿著一條小路,慢慢的抵達終端。然后,揮手告別,說再見。
閑聊,如果事先不存有目的,就僅僅是打發時間。對于時間總是充裕的人,是一種不錯的消遣。但對于寫作者,總覺那樣一種奢侈。
南北江河。2008-2-23,晴。
同樣是水流,南北的叫法卻不一樣。
在南方,很小的水流,也叫江。比如成都的錦江,上海的黃浦江,就都是流經城市的不大的水流。還有沱江、岷江等等,都是這樣。許多江,狹窄的地方不過數米而已。
而在北方,再大的水流,也叫河。最有代表的應該是黃河、淮河、渭河等。
南方無河也,冀州凡水大小皆謂之河。這是《漢書·司馬相如傳·注》里面的說明。冀州,HEB省的一個縣。
過去,居住在中原,對于南方不甚了解,就以為凡是以江為名者,必是大水。后來到了南方,才知道,名稱上的江與河,原來與大小無干,只是南北對于水系稱謂上的不同。而相同的是,無論江河,都是水。
在北方,也有稱為江的河流,比如黑龍江、牡丹江、松花江等,就都是大的水流。這也誤導了不少像我一樣的北方人。
說南說北,說江說河。其實,差異和不同之處,說到底還是人,還是文化。地理的差異,是導致人們文化意識差異的來源。
江邊的人,開放靈活,接受外來信息快,少受鄉土意識的束縛,民主、科學和商業的意識強烈。近現代思想、文化、商業方面的大家,多出自江岸。
河邊的人,堅定固守,家園意識特強,不容易被外面的事物打動。他們善于忍耐,一旦選定了一條道路,就會萬死不辭的去走。不達目的,就不回頭。
但,既然無論江河都是形色相同的水,那他們的行走方向也就一致。向東,向大海,這是江河的共同選擇和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