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臺。2008-2-24,晴。
這是我最為滿意的一處陽臺。整個的冬天和春天,陽光都可以穿越原房主焊接的柵欄,照耀到窗內的木地板上。
我有時就坐著陽臺的小沙發上,看書或寫作。坐得久了,累了,就倒在小沙發上,將眼睛用書遮著,在陽光下打一個盹。
有陽光的陽臺,最大的用處還是晾曬衣服被褥。被子在陽光中曬過之后,晚上睡進去,依然還能聞到陽光的氣味。
一個月前,我在陽臺上懸掛了一串藍色風鈴。于是,當我白天打開陽臺玻璃窗的時候,風進來,風鈴也就叮呤起來。有時,晚上關窗時,故意在對著風鈴的地方,留下一道縫隙。這樣,夜晚靜靜的室內,就不時會有悅耳的聲音響起。不經意聽,似乎不存在。但稍一凝神,就知道風鈴在那里搖動,在講述著夜間的故事。
陽臺外面的鐵柵欄平臺上,有一盆冬天時種下的蒜苗。已經收剪過一次,現在又長出了很高。我當然不是當菜種的,而是當花養。
從冬天,到春天,陽臺上的綠色,就是一盆蒜苗。它們和陽光和風鈴一起,構成了陽臺的風景。
身體。2008-2-26,多云。
身體就像一輛馬車。從最初的木香四溢,健朗明快,漸漸到色暗松垮,搖搖晃晃。最后的去處,必然是傾覆和毀壞。
我現在的身體,雖然比之十年前,似乎沒有太多明顯的變化,但還是感覺到了衰老的進逼。表現之一,是做引體向上,十年前能一氣拉20多個,現在卻10個也做不了。表現之二,是散步或站立稍久,左邊胯骨處,就開始疼痛,難以忍受。這個癥狀,是我幼年那場病后遺癥的延續,不足為怪。多年前,在開封和鄭州時,就出現過,后來不治自愈。現在重新發作,希望也能像第一次出現,自動消失。但畢竟不再年輕,這樣的想望,只能是想望而已。但我也不打算去進行檢查治療。一是費用一定昂貴,二是恐怕花錢也是無用。好在不行走或少站立,就能避免。我的生活和工作,又盡可自我安排。
生命對于我,也已經夠了。對于這一架馬車,我已經不再奢求更多。它已經盡了本分。
等到我不再能忍受它帶給我的苦痛,就是我棄它而去的時候到了。
緣分。2008-3-2,晴。
遇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人,愿意相見,交談,甚至在一間屋子里面共同面對歲月流逝,年華演變,實屬困難。
而且,更糟的情況是,偶爾那個人被遇到了,卻往往不能相處。不是不愿意,是不能夠。
原因也許很多,無法用語言和邏輯說清。于是,在失落和傷感中認定,那是一種無法勉強和躲避的緣分。
緣分是一種最無法說明白的,千差萬別。有善緣,最好的一種。讓人歡喜和安全。也有惡緣,你并不想遇到,那個人還是在某個地方進入你的生活。當然更多的,是一種平淡的緣。彼處相遇,有一些平淡的交往,有一些不濃不淡的語言。等到分離,心中并無缺失和傷痛。
一個人,一個寫作為生的人。在漫長的寫作生涯中,學會了獨處,忍耐,練習用文字自言自語,甚至是大塊大塊的內心獨白。而在現實的世界中,越來越孤單。不再期待和人交往,特別是周圍的人。他們是鄰居,是聞聲而不知面的陌生人。
不去接近,不去問詢。不表達友好,也無憎惡。只是在散步或出門購物時輕輕的看上一眼,點頭微笑。
也許,這都只是自我保護。或者,也是一種等待。等待著一個能夠對話能夠交談的人最終出現。
這種等待,卻往往是無望。
郊野。2008-3-2,晴。
進入三月,春日晴好。
出小區西門,迎著午后暖暖的陽光向西走,經過一片有機器鳴響,但少有路人來往的外資工廠區,就抵達一座松散的村落,和村落邊上的小樹林。
這是西渡,黃浦江岸的南邊。我沿著被圍墻隔離的江岸走,沿著小樹林中的小路。一片一片不相連,品色也不一樣的菜地,說明是由不同人家開墾種植的。
沒有風。一個人行走在陽光斑駁,鳥語喧嘩的小樹林中,心情是安靜的。手里拿著數碼相機,隨意的拍幾張樹林和草地。
有一種綠葉的樹,上面掛滿了黑色的果實。這樣的果實,一串一串的,密集垂掛在樹枝上。樹下一片散碎的果殼。顯然,這是鳥兒們所喜歡的。這樣果實的樹木,在中原是沒有的。在成都,我也沒有見到過。看來,每個地方,都有一些屬于自己的物種,別的地方是不能爭奪的。
這是一片臨近著人類的幼年樹林。也或許,這里僅僅是一片景觀林木園圃。這些樹,等大了一些,便被城市買去,成為城市廣場或街道上的綠蔭。但不管這些,現在它們是屬于我屬于鳥兒們的。我在一處有青草,有陽光,有鳥聲的地方停下來,將外衣脫了,鋪在草地上,然后就躺上去。
我喜歡,在這樣的一個地方,一個人閉上眼睛,聆聽風聲鳥聲,或者看著頭頂的天空,云彩。往往,進入朦朧的假寐中,萬念俱息,世界遠離。
醒來。用數碼機錄下一段林中鳥鳴,然后起身返回。
一天中,這是有意義的時光。
現場。2008-3-4,晴。
春天的現場是一種浪漫和美麗。地面上鋪滿紅綠相見的花草,低調的貼著地面,讓人感到愉悅和安全。一個對大地有依賴有感恩情愫的人,在這樣的地方,惟一想做的,就是躺下去,親密的貼著。仿佛是傾聽,也仿佛是訴說。
但今天還是不同,現場有了變化。幾棵那天沒有的花草,亭亭玉立在華麗地毯上。青春,孤獨,美艷。不忍心傷了它們,也就不能躺下去。是,他們才是大地的真正孩子。現在,它們來到這個世界,享有自己的空間和時間。
從詞語上解釋,現場可以有過去和未來兩種情況。也就是,一種是已經發生過事件或行動的地方。一種則是將要發生事件或行動的地方。
他現在抵達的,是前一種。抵達現場,是現在,是當下。曾經發生的,是過去。
他在一邊坐下來,將鏡頭對著它們,對著現場。
此時,夕陽正在下沉。透過幾棵矮樹,橘紅的光溫和平鋪飄灑。
他在記憶中翻檢著那一天刪除的鏡頭。但現場并不具備復制的能力。
他拍下夕陽光芒下的樹木,草地,和新生的詩情。
周圍依然寂靜得只有鳥兒的私語和自己的呼吸。他知道這是一個適合自己的美麗黃昏。這個地方,他還會再來。但下次他再次抵達時,現場的含義,已經多了一層。
春日。2008-3-15,晴。
今日晴好,上午在陽臺上寫作素食書稿。但樓下隆隆響聲不止,如同鉆井掘石。開了最大音量的音樂,勉強到10點左右,無以忍受,只好外出躲避。下樓方知,是一邊的樓房前,在用電鉆破水泥地面,似乎是進行什么管道維修的。工程車運來石子泥沙,看來今天難以完工。
不知應去何處?郊外,倒是不錯。不過心中突然想到,上次去南橋古華園,沒有盡游。雖是仿古園林,畢竟江南韻味,還是值得一看。且,今日風和日麗,園中定然許多花開,正好一游觀賞。主要的,是我近來睡眠不好,又逢樓下施工,就給自己放一天的假,盡意放松一下也好。
在超市門前乘到南橋的車,很快就到了。下車,直接去了古華園。果然如我判斷,迎春,桃花,玉蘭等,都已開得嬌艷。便在園中,沿著河邊湖畔,邊走便拍些照片。后來到一四面湖水的小島上,已經有些年輕男女,躺在草地上曬太陽。這也是我想要做的。于是,就揀擇一處臨湖人少的草地,躺了下來。但覺身下青草的氣息泛起,還有一縷縷花的香氣飄游入肺。
用布帽將眼睛遮著,感覺陽光照在身上,熱烘烘的。朦朧中,似乎睡著,又似乎神游云山,不知所在。忽然被一片人聲驚起,原來是幾個男女來到身邊,嬉鬧著臨水拍照。
索性坐起,望向面前的花樹湖水,有詩興發起。取出手機,調到寫短信的屏幕,臨屏一首小詩,題為《春日江南》:
青草的氣息
從身下透上來
溪邊涇畔
桃花玉蘭都搶著開了
陽光正好
我在一縷縷鳥聲花氣中
夢到故鄉的河南
也該是綠了香了吧
寫罷,修改若干子句,然后發給你個朋友,算是想他們傳遞一點我在此間的一點消息。
下午3點多,返回,樓下施工果然沒完。看來,明天還是不能清靜。
2008-3-16,晴。
一般的認為,寫作者,特別是那些所謂學者型的寫作者,大多都是飽學之士。他們著書寫文章,只是單純的輸出。但根據我的經驗,這是不確切的。即便真的是在某一領域有真才實學,獨到研究和發現,當他要將自己的成果和理念告訴讀者的時候,也就是當他開始從散亂的資料中條分縷析要完成一部專門著作時,也還是得不斷的進行營養補充,得不斷地要當學生去學習。
寫作的過程就是一個重新的學習過程。
我不是什么飽學之士,更不是學者專家,只是在所關注的對象中,有所偏向,有所集中而已。
幾年中的寫作,我告訴了讀者一些常識,關于禪的,關于唐詩宋詞,關于文化的中國和世界。這些東西,我有自己的一些看法。但這些看法不是我憑空發明的,而是在別人的觀點上進行的思考,或者說是批判性的反向思維。
寫作,其實不僅僅是輸出,而是邊輸出邊補充的一項工程。
我在幾年的寫作中,就對于禪,對于中國自唐而宋而元明清的詩書畫,禪宗和佛教的來路去徑,咀嚼了一遍。現在進行素食方面的寫作,也開始伏下身子,鉆進素食的浩瀚資料中去,驗證一些自己的觀念和想法。想影響讀者,首先就得說服自己。
我的經驗是,一本書,一篇文章,自己滿意的,基本也會是讀者滿意的。所以在寫作中,首先要滿足自己。而要達到這一目的,并不容易。除了不停地思考和學習,別無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