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2008-9-3,晴。
到上海旅居,馬上就要一年了。決定到周邊的一些地方去走走,看看。
近日,去了一次周莊,回來后寫了一篇《周莊沉思錄》的隨筆,六千多字。
天氣不熱了,連日最高溫也不超過30度,正是可以出門游走的時節。準備,下一個要去的地點定為蘇州。這個是離上海很近的一座城市,當然也是一座風景名城。不過,只怕又還是看景不如聽景吧。但不去看,不去失望一回,畢竟又老大的不甘心。那,就還是去吧。失望,也是一種收入。不失望也就什么都沒有。
南京也不錯的,但去過一次了,可以放到以后再說。近處的名城,還有杭州和揚州,以及觀音道場普陀山。如果可能,都想去看看。只是,也許沒有那么多的時間、精力和經費來支持。
一切隨緣吧,能去就去,不能也罷??傊?,不勉強,不后悔。
去了就去了,沒去的就留下個念想。
周莊,我記下了這次的探訪,記下了探訪的過程和沉思。
《周莊沉思錄》
在上海西渡這個地方住了將近一年,除市區及附近的集鎮或海邊外,幾乎沒有出過遠門。不是沒有可以觀賞游玩的地方,也不是忙得沒有時間,而是稿酬版稅一直被書商拖欠著,囊中空虛。討得的一點書款,也都忙著交了房租電費,緊著用在了充實口腹的日常生活上。
好在事情總是會在困境深重時出現轉機,年初為一家出版社撰寫的一本書稿上個月出版,并且在出書后的一個月內就支付了稿酬——雖沒有書商給的條件看上去優越,但卻不拖欠。這樣,我總算有了繼續搬遷的資本,還可以拿出一點錢來,到周邊的幾個地方去看看。首先想要去的,就是周莊,因為這個地方離上海最近,又是所謂的“中國第一水鄉”。而我多年前離開故鄉開始流浪的夢想中,江南水鄉就是最誘惑我的地方之一。
8月28日上午,與三兩友人相約后,我從西渡出發,坐輪渡過江,再乘公交車到上海體育館。然后從那里又乘車到青浦鎮,再從青浦乘車經朱家角到達周莊,前后碾轉用了將近6個小時。在周莊汽車站下車時,已經是下午4點左右了。
周莊景點外的城區里,除了一條主干道外,其他街道上都人車稀少,店鋪關著門,很是冷清。我們先在湖邊走了一會,又轉到新開發的“周莊畫家村”。這是一個占地300畝的龐大建筑群落,但里面除了偶爾看到一兩個保安人員走動外,幾乎沒有其他人。所有的店鋪,書寫了招牌的,好像已經人去樓空。還有很多看上去根本沒人入住過。畫家村里因為有人管理,還算不得荒蕪,但卻寂寥無邊,仿佛進入了一座空置的城堡。不過,這樣的地方,如果價格便宜,我倒是喜歡的,因為人少車少,就顯得特別安靜。只是開發者的心情一定與我不大一樣,他們是希望人丁興旺,車水馬龍的,那樣他們才會有大把的鈔票可以賺。
在湖邊遇到一位正在門口劈柴的老人,我就站下和他聊天。我問他為何這里的街道這樣冷清,店鋪都關著門。他停下手中的斧頭,指了下面前的畫家村和街道說,周莊出名了,就想搞大開發呢,結果就這樣?,F在又在修路,一修路車都進不來了,也就游人都少了。
閑談中,知道他是安徽屯溪人,是來給一位在此開店的村人幫忙的。如今生意冷清,怕也是要離開了的。
我們又在畫家村和附近一處立著沈萬三大型雕像的園林中閑走了一會,天就黑了下來。于是,來到那條主干道上找了家飯店,先將肚腑問題解決了。看看表,離9點還有一段時間,就只好在街頭閑走,看看這里的夜景。就在閑走到一家“周莊客?!遍T前時,被老板娘叫住。經過一番討價,我們以60元一個標間的價錢,將疲憊的身子安置在了此處。老板娘說,如果想看周莊夜景,等一會可以領我們進去。如果今晚不想去了,可以等明天早上去,不過7點半就沒有人檢票。
我們于是決定,不去看夜景了,就明天一早進去好了。
一夜無話。到了次日,也就是8月29日早上,我是不到6點就醒來了的。幾個人洗漱完畢,將近7點。我們畢竟是第一次做這樣逃票的事情,只怕晚了進不去,還要每人花掉上百元的冤枉錢。老板出來,將我們引領到臨著河的一個入口處,相距他的旅店只有十來米遠。果然沒有人把守,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都可以自由出入。
周莊在外界最有特色的評論,便是“小橋,流水,人家”。這元代詩人馬致遠先生的幾點描畫,用在這里倒也真的十分貼切。我們進去看到的第一座橋,叫做全功橋,大概是功德圓滿的意思吧。
周莊是沿河建鎮,臨水筑屋的一個江南水鄉典型。河的兩岸都是民居院落,來往除了橋,就是船了。橋是近的連接,船是遠的溝通。所以解讀周莊,三個物的元素是必須抓住的,那就是“水”、“橋”、“船”。
因為是早晨,游客們還沒有到來,沿河的商鋪也都還沒有開門,而周莊的居民們卻開始了他們的煙火生活。
沿著河走,我們看到在河岸上和石橋上,不斷有擔著挑子的小販,或手提籃筐的居民來往行走。這里的河與北方的河最不同處,就是河水與居民的生活息息相關,密不可分。我們現在走著的這條河,叫南北市河,是周莊的一條主河流。沿岸每戶人家,都在自己的家門前修有或大或小的一方碼頭,可以泊船,可以裝卸貨物,可以上下人。當然,這碼頭也是婦女們淘米洗衣的主要作坊。我們在河邊就看到許多年老或年輕的女人,在河水中打點著他們的生活。偶爾也能看到男人的身影在河邊晃動,只是很少。
走到雙橋那里,剛要在橋上看看風景,卻有人在橋下舉著鏡頭,要我讓開一下。我于是走下垮在河上的主橋,走到一邊的那座小橋上,不想那人又再次要我讓一讓,說是他的鏡頭寬,要取兩個橋的全景。我就只好走到離橋十米的地方,等著他給人拍完照。原來,這也是只“早起的蟲子”。他不是游客,而是專門在此處給人拍照攬生意的商販。雙橋,是周莊諸多小橋中的一座名橋,人們在此留影,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過了雙橋,再走不遠就到了最有名的一座橋邊——富安橋。橋上筑有廳堂,過去是做什么用的不清楚,但現在是飯店。有幾位買早點的女子在門前等候客人。我們就進到飯店里面,要了些油條稀飯,先安慰一下胃腸肚腑,然后再繼續滿足眼睛和心情。
早飯之后,沒有繼續沿著河走,而是過了富安橋,沿著一條窄窄的街巷向東,我們想看一看水鎮人的生存原樣。沿街的店鋪大多都還沒有開張,只有少數開了門的,也多在門前的街巷中生著煤爐子。這是我很久沒有見過的情景了。他們用的煤爐子,還是多年前我在鄭州時曾用過的那種,細細的一個鐵桶子,中間安了一個爐芯,然后在爐芯中裝上煤球。這種簡易的煤球爐子,夜里如果弄得不好,就會滅掉。第二天早上用時,就得重新生火引燃。我看到很多人家正在用劈柴點燃煤爐,且在煤爐上架著一個抽煙拔風的鐵筒子,就是文革中高帽子那種形狀。
不過,清晨的周莊古鎮,在這樣的淡淡煙霧中,古樸街巷中還真漾出了一片生活的情味來。
據說,畫家兼著作家還兼著詩人的黃永玉老先生,曾這樣贊美過周莊:“黃山集中國山川之美,周莊集中國水鄉之美”。這話出自黃老之口,應該是不會假的。因為世界上有兩種人是對于美最敏感的,一種是詩人,另一種就是畫家了。所謂的詩情畫意,就成了美的一個固定形容和定義,而黃老一身兼了三職,對于美的認知自然是不會有錯的了。
但對于一種美的事物,特別是人文景觀,人們就總是要找一點其形成的歷史,想知道一些它的來龍去脈。對于周莊,這樣的感情也是一樣的。
周莊位于蘇州東南,昆山境內,古稱貞豐里。
春秋戰國時期,周莊境內為吳王少子搖的封地,稱搖城。北宋元祐元年(1086年),一位官級為“迪功郎”的當地周姓文官,舍宅200余畝,捐建了一座佛寺——全福寺(亦即現在的全福講寺),從而此處依寺院而筑的街鎮,始稱周莊。元代中期,商人沈萬三利用周莊鎮北白蜆江的水運之便,進行糧食、絲綢、陶瓷、手工藝品等商品貿易,逐漸這里就成了一個水運大碼頭,成了諸種商品的集散之地。到了清康熙初年,周莊正式定名為周莊鎮。
周莊雖歷經900多年的滄桑,如今仍完整地保存著原有的水鄉古鎮風貌和格局,這很有點像皖南的宏村和西遞。它們的特點之一,都是偏于一隅,不是群山包圍,就是處身澤國之中,交通不便,人所罕至,是“被遺忘的角落”??梢?,任何一件事情都有正反兩面。有時被遺忘也是一種僥幸,而那些老是被人惦記著的,就沒有了這種幸運。
現在,周莊被稱之為“鑲嵌在淀山湖畔的一顆明珠”。但這顆明珠的內心,卻藏著許多的酸風苦雨。
資料上說,周莊內的河道呈井字型,居民依河筑屋,依水成街,河道上橫跨14座建于元、明、清代的古橋梁,海外報刊稱周莊為“中國第一水鄉”。
由此可見,周莊的形成,是與佛陀思想中的善施喜舍精神分不開的。周氏因為受佛的思想影響,舍宅建寺。善男信女,因寺而聚而居,才有了周莊的形成。而它能不被破壞的保存到現在,則是因為了被人遺忘。這樣的一種禪意機緣,確實是很耐人尋味的啊。
然而,雖然周莊的形成是因為佛教的原因,但周莊的興盛并聞名遐邇,卻源自一位元末明初的大商人沈萬三。
據當地鎮志記載,沈萬三,名富,字仲榮,俗稱萬三,元末明初人。
元朝中葉,沈萬三的父親沈祐由吳興(今浙江湖州)南潯沈家漾遷徙至周東垞,后又遷至銀子浜。沈萬三在周莊致富后把蘇州作為重要的經商地,當時正值元末,各地的農民起義軍潮起潮落。他曾支持過平江(蘇州)張士誠的大周政權,張士誠也曾為沈萬三樹碑立傳。但最后張士誠被朱元璋所滅,并建立了明朝。朱元璋定都南京,沈萬三為了表示對新朝皇帝的忠心,主動捐出巨資修建了南京城的三分之一,氣魄可謂宏大。朱元璋為此封了他兩個兒子為官,他也在南京城修建豪華如王宮的住宅,從而遷居南京。他財富的聚集,也在此時達到了鼎盛。但不久,沈萬三的過分炫耀財富終于為朱元璋和其他權貴勛爵所不容,就尋個借口將他發配充軍到了云南,在當時所謂的“煙瘴”之地度過了他的余生。
就在我們過了富安橋向東走到盡頭,又折轉回來的時候,我意外的在河邊看到一方立著的白色水泥碑座,上書“葉楚傖故居”幾個紅字?;仡^張望,看到一扇很平常的低矮門樓洞開著,門上側釘著一塊黑底黃字的牌子,是和水泥碑座上一樣的“葉楚傖故居”五個字。
對于葉楚傖,我不是十分熟悉,但在讀一些民國人物的傳記中,卻也經常遭遇到他。他不僅僅是民國時期的一個重要政治人物,而且是一位詩人、作家和報人。
葉楚傖(1886-1946),名宗源,號卓書,楚傖是早年常用的筆名,后專以為名。早年曾為“南社”成員,后來參加同盟會,追隨孫中山先生“推翻滿清帝制,建立共和國家”的事業。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后,先后在上海創辦《太平洋報》、《生活日報》。1916年,與邵力子合辦《民國日報》,任總編輯。后來進入政界,先后任JS省政府主席、國民黨中央黨部宣傳部長、秘書長、中央政治會議秘書長等。1935年任國民政府立法院副院長。但他畢竟不是真正的政客,公余又創辦大型《文藝月刊》,編印《文藝叢書》、《讀書雜志》等??箲饎倮螅钆蔀榻K宣撫使。1946年2月15日病逝于上海。
關于葉楚傖的流傳故事中,有兩則最為動人。一說他有酒癖,每餐必飲。在《民國日報》擔任總編輯的時候,他常在辦公桌上放一杯白蘭地和一包花生米,邊飲灑邊寫文章。如有客來訪,又是知己朋友,就一起喝醉方休。但他醉后卻能自我克制,且有詩句自詡:“酒中人是性中人,豪放恬祥各有真?!?/p>
二是說葉楚傖離開故鄉后,追隨孫中山先生進行辛亥革命,每收到家里來信,都原封不動放進一木箱里。說是怕看了家信分心,不利革命。直到辛亥革命勝利后,他才取出家信一封封閱讀,濃濃思鄉之情油然而生。于是,他以自己的俸金三千大洋,捐給家鄉學校,作為清寒助學基金。這筆錢存入周莊殷實商號,以每年的利息發給貧寒學子作獎學金,解決了不少貧家孩子的就學困難。
葉楚傖著有《世徽樓詩稿》、《楚傖文存》以及長篇小說《古戍寒笳記》、《如此京華》等。有論者說他的小說溫情婉約、纏綿悱惻,詩歌卻頗為豪放。
葉楚傖死后,先被葬于蘇州木瀆靈巖山,后遷葬到東山華僑公墓。
我在葉楚傖故居門前拍了張照,徘徊片刻,本想要進去看看的,但卻有把門的索要門票,只好作罷。唉,看來我與這位南社詩兄,也就只能是這樣的一份淺薄之緣了。但不管如何,在處處“萬三”的商業包圍中,能覓得一位這樣的詩書豪俠人物,也算是此行的另一種安慰。
因為同行之中,有孩童,所以處處要考慮孩童的愿望。一位小女孩說累了,不想玩了。于是大人們只好商量著結束此次游行。本來全福講寺是在要看的計劃之內的,也只好取消。不過,這對于我,也算不得什么遺憾。國內諸多名山大寺,我也見得多了,大體也都不差上下。這座全福講寺,最大的特色應該是水的風景吧,且留待以后,如果有緣再去拜訪。
我們進來時是沿著南北市河從西岸走的,出來時就走了東岸。過了全功橋,就算是出了莊。
一路上,邊看著漸漸多了起來的游人,河中載客的小木船,邊放任著思緒漫天的去游蕩。這周莊的過去今天,頗是耐人尋味。周氏舍宅為寺,有了以其姓為名的村鎮,延續至今,流芳百世,為人紀念。而沈氏富甲一方,卻不但落得身家性命不保,辛辛苦苦積聚的巨額財富也旦夕化為烏有。
對于財富的認識和處理方式,鑄就了兩種不同的人生結果。
這樣的問題,但愿周莊人,以及其他所有想要擁有永久財富的人,都能醒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