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府,和壽堂正廳。
太夫人荀氏坐在主位,下首坐著馮氏耿氏兩個兒媳婦。
“玉容啊,”荀氏叫大兒媳婦馮氏:“簪雪眼瞧著就要進府了,她以后是給你做兒媳婦的人,你做婆婆的可要時時提醒,別讓她壞了規矩?!?/p>
這話聽著是讓馮氏管教兒媳婦,實則卻是荀氏明里暗里的回護。
馮氏本就對這個兒媳婦不滿意,她知道當年的事情是夫家對不起三妹妹梁絳輝,該補償是要補償,可沒有用自己兒子去填紀家坑的道理。
當年長輩玩笑定了個婚約也就罷了,可誰知道兩家孩子年歲漲起來后,婆婆竟然把這玩笑當了真。
她覺得紀家門戶低,不過那時候她還勉強能接受,畢竟自己兒子是個白丁,空頂了個世家公子的身份,有個家底殷實的妻子,以后也好打點官場。
直到元景十年,誰都沒想到,年僅十七的梁從緒,竟然少年登科,成了京城里炙手可熱的適齡公子。就連三朝元老董基的孫女都時常過府走動。
一個是名門貴女,一個是揚州商戶,兩相比較,高下立見。
可巧了,若是紀氏夫婦沒死,這事還有轉圜的余地,不想兩個短命鬼雙雙去了,只留下這么一個丫頭,梁家不想擔了薄情寡性的名聲,這只蒼蠅,大夫人也只有咬牙咽下去了。
眼看著自己兒子大好的姻緣被紀簪雪攪和了,她又怎么能不難受?
無論如何,馮氏還是不敢忤逆婆母,生怕擔上不孝的名聲,強忍著心里的不悅笑了笑,低聲應是。
一邊的耿氏看馮氏吃癟的樣子心里高興的要命,她這個大嫂,自命清高,總覺得自己是高門貴女,明里暗里看不起兩個弟妹,每每言語譏諷,偏生自己讀書少,還聽不出來,平白做了笑柄。
如今能看她吃癟,耿氏恨不得立即回院子里吃些酒快活快活。
婆媳三個又閑談了幾句,一陣哭聲就傳進了正廳。
七姑娘梁姣哭哭啼啼的跑進來,跪在荀氏腳下:“祖母,揚州來的姐姐欺負姣兒......嗚嗚嗚......您把她趕出去好不好......”
太夫人荀氏因她性子長相都像自己早亡的大姑娘,對她最是寵愛,任她如何嬌蠻任性,幾乎都沒說過一句重話,今日卻一反常態,語氣有些嚴肅的問道:
“姣兒,你跟祖母說,是不是你先去招惹的阿算?”
阿算是紀簪雪的小名。
“我......我沒有,我好心好意去接她,她卻對我口出惡言,她不配嫁給二哥哥!”
荀氏收回梁姣抓著的手,緩緩道:“從緒娶誰,本不是你該管的,你跟雪丫頭怎么回事兒,一會兒她來了自然就清楚了?!?/p>
“下去梳洗梳洗,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樣子?!?/p>
梁姣面上一僵,只能跟著和壽堂的下人下去。
平日對她百般驕縱的祖母什么時候這樣對過她?都是因為紀簪雪,她一來,不但慧珠姐姐不能做自己嫂子了,連祖母都變了,都是因為那個賤人!
她卻忘了,紀簪雪與梁從緒的婚事,當年是荀氏一手促成的。
她這是在質疑自己的親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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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鬟進正廳通報了一聲,紀簪雪低著頭慢慢走進來,規規矩矩地行禮:“太夫人安好?!?/p>
站在一邊的梁姣冷哼了一聲,滿臉不悅。
“哎呀,你這丫頭怎么這樣生分,還叫什么太夫人,還不快叫一聲祖母讓老太太高興高興?老太太自從聽說你要來,那是盼了又盼,恐怕你再不來,都要得相思病了。”
一個紅色華服婦人帶著女使從外間進來,對著荀氏行了個禮,續道:“娘您快瞧瞧啊,雪丫頭這氣質,這做派,說起來哪像是您的外孫女,便說是您嫡親的孫女,外頭也是沒人不信的?!?/p>
屋里笑做一團,荀氏伸手指著那婦人:“偏就你促狹,來打趣你婆母。”
“這是你三舅母,白將軍的妹妹,你跟你母親回來那年她還沒嫁進來呢。”荀氏指著那婦人介紹道。
“三舅母安好。”
“那個是你大舅母,”荀氏又指了左手邊的紫衣婦人:“是你二表哥的娘?!?/p>
那就是她的未來婆婆了。
“大舅母安好。”
荀氏又指了左手邊的二舅母給她認識。
一邊梁姣看長輩們恨不得眼睛都長在紀簪雪身上,又是一陣氣憤,不情不愿的同她互相見禮。
“阿算,姣兒方才說你欺負了她,是怎么回事?”
正廳里安靜下來,荀氏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就問。
“外祖母,想來是我在家的時候粗野慣了,冒犯了七妹妹,都是我的不是。”
不就是演戲嗎?看咱倆誰演的過誰。
紀簪雪母親出嫁之前是出了名的淑雅女子,誰能說出她個不字來?
她這樣說,分明就是在給梁姣留臉面。
“祖母您看,可不就是她欺負我嗎,您還不信。”七姑娘嬌嗔的怨了一句。
馮氏聽到這話眼皮一跳,自己姑娘怎么這么蠢。
果不其然,荀氏臉立刻就落了下來,她看著梁姣問道:“小七,祖母再問你一遍,到底怎么回事?”
“祖母,我......我不是說了嗎,就是她頂撞我......”
荀氏不看她,轉頭對著紀簪雪:“阿算,你說,不準撒謊?!?/p>
紀簪雪復跪在地上,神色糾結:“祖母,七妹妹心思純良,想來也是受人蒙蔽,才想著給我個下馬威......”
她故意強調了“受人蒙蔽”七個字,希望能引起外祖母的重視。
一屋子長輩都變了臉色,他們聽得出來紀簪雪的言外之意,心里也更加心疼她一個孤女,剛來就被刁難。
至于那個“人”是誰,大家心里也都是有數的。
都是千年的狐貍,玩的什么聊齋?
“小七,你看看,你這樣沒規矩,你表姐還替你遮掩,還不過去給你表姐道個歉?”
道歉?梁姣聽見這兩個字幾乎氣的要哭出來:“我不要......”
荀氏“嗯”了一聲,她才不情不愿的上前,說了句對不起。
廳中一時無話,還是三夫人白氏先挑起話頭:“可還說呢,我剛才從垂花門進來,看見輛揚州樣式的馬車,還有兩匹汗血馬,不知是哪位嫂子房里新添置的啊?”
揚州樣式的馬車,除了紀簪雪,還能有誰?
荀氏的目光落在了紀簪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