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開學的分班紅榜像道分水嶺。任瑤的名字在四班排頭，照片里的她換了利落的短發，紅圍巾換成了藏青色；林小滿依然在七班，課表上她的座位號是第三排二號，和周延隔了條過道。周延盯著自己名字旁的“九班”，突然想起小學時沈棠說過的話：“分班就像把積木重新搭，說不定能拼出更漂亮的房子呢。”

新教室在頂樓，暖氣片總是溫吞的。周延習慣在課間繞到三樓，看七班的門是否開著——林小滿常趴在走廊欄桿上曬太陽，馬尾辮垂在胸前，像條溫順的小蛇；任瑤則總在四班教室批改作業，短發隨動作輕輕晃動，紅筆在本子上劃出利落的斜線。直到那天體育課，他看見任瑤和林小滿在操場散步，羽絨服拉鏈都拉到頂，只露出半張臉，突然意識到有些距離，在分班的瞬間就悄悄拉開了。

肺炎來得毫無征兆。周延在晨跑時摔倒在結冰的跑道上，咳出的血沫染紅了校服領口。住院部的消毒水氣味鉆進鼻腔時，他聽見母親在走廊打電話：“醫生說要靜養，可能得休學半個學期。”床頭的輸液管滴滴答答，他盯著天花板上的污漬，突然想起沈棠信里的“熱可可”，想起任瑤縫補的羽絨服，想起林小滿畫的小熊——原來有些溫暖，在失去健康時才顯得格外清晰。

第一個來探病的是林小滿。她抱著個毛絨熊推門進來，熊脖子上系著和他羽絨服同款的補丁布：“我讓奶奶照著你的衣服縫的，小熊叫‘補丁君’哦。”她從帆布包里掏出畫冊，翻到最新一頁：穿病號服的小熊舉著吊瓶，床邊站著戴紅圍巾的兔子和扎馬尾的狐貍，背景是飄著雪花的鄉鎮中學。“兔子是任瑤，狐貍是我，”她指著狐貍耳朵上的梨渦笑，“我們在等小熊回來打雪仗呢。”

任瑤來得更晚些，懷里抱著沉甸甸的書包。“四班的數學課進度快，”她掏出筆記本，錯題解析旁畫著戴聽診器的小熊，“這道幾何題你肯定會，不過我還是寫了三種解法。”她說話時，周延注意到她圍巾上別著枚銀色胸針——是七班的班徽，畢業時每人發了一枚，他的那枚還在羽絨服口袋里。臨走前，任瑤突然塞給他個紙袋：“便利店買的，熱可可，第二杯半價。”紙袋裝著兩杯速溶沖劑，包裝袋上的小熊正碰著杯子，像在說悄悄話。

沈棠的消息在某個深夜亮起。QQ頭像閃爍著，是許久未更新的“棠棠”。“聽說你住院了？”對話框里躺著張照片，縣重點初中的操場，積雪堆成的小熊舉著寫有“加油”的木牌，“我們班同學幫你堆的，像不像林小滿畫的？”周延盯著小熊圓滾滾的眼睛，突然想起小學畢業那年，沈棠在他的同學錄上畫的也是這樣的小熊，旁邊寫著“下次見面要帶十塊橡皮哦”。

病床上的時間被藥片和吊瓶切割成碎片。林小滿每周送來新的漫畫，任瑤的錯題解析準時出現在床頭柜，沈棠的QQ頭像偶爾閃爍，發來北方的雪景。周延發現任瑤的解析總在頁腳畫小圖案：周一畫戴圍巾的小熊，周三畫舉著體溫計的兔子，周五則是捧著熱可可的狐貍——原來她把三人的故事，悄悄藏進了數學題里。

臘月廿三，周延收到任瑤轉交的包裹。褪色的牛仔布袋里裝著條灰色圍巾，針腳歪歪扭扭，角落別著張字條：“寒假學的，比羽絨服上的針腳進步了吧？等你回來，七班的黑板報缺個畫手。”圍巾帶著淡淡的茉莉香，他突然想起住院那天，任瑤的紅圍巾蹭過他手背時也是這個味道——原來有些習慣，從初遇時就悄悄種下了。

除夕前夜，林小滿冒雪趕來。她的睫毛掛著冰晶，羽絨服上落滿雪花：“給你帶了奶奶炸的酥肉！”保溫盒里的酥肉還冒著熱氣，她翻開新畫冊，最后一頁畫著三個小人站在煙花下，中間的男孩戴著灰色圍巾，左邊的女孩扎著紅圍巾，右邊的女孩耳朵上閃著梨渦：“等春天來了，我們去后山看梅花吧，那里的梅樹比縣重點的櫻花還漂亮。”

周延摸著圍巾上的針腳，看著畫冊里的煙花，突然覺得胸腔里有什么在融化。不是對沈棠的執念，不是對新環境的不安，而是眼前這兩個女孩，用錯題解析和漫畫，用熱可可和酥肉，在白色的病房里，為他搭起了一座溫暖的小房子。就像林小滿畫的小熊，即使戴著補丁，也能在雪地里笑得很開心。

三月初出院那天，任瑤和林小滿來接他。陽光穿過醫院的香樟樹，在她們肩頭灑下光斑。任瑤穿著四班的校服，紅圍巾換成了灰色，和他脖子上的那條同款；林小滿的馬尾辮上別著新發卡，是只舉著梅花的小熊。三人走過操場時，任瑤突然指著宣傳欄：“七班的黑板報拿了一等獎，你畫的小熊在角落呢。”

周延看見黑板上畫著戴圍巾的小熊，旁邊寫著：“我們的畫手去冬眠了，春天會回來的。”右下角署著“任瑤林小滿”，兩個名字中間，畫著朵小小的梅花——那是他在病床上告訴林小滿的，后山的梅花，在春寒料峭時開得最盛。

風掀起任瑤的短發，吹亂林小滿的馬尾辮。周延突然想起住院時夢見的場景：三人在老書店的閣樓，任瑤在縫補書包，林小滿在畫漫畫，而他在切橡皮。陽光從百葉窗漏下，把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三棵并立的小樹，根須在泥土里悄悄纏繞。

原來有些故事，在你以為要結束的時候，才剛剛開始。就像病房窗臺上那盆母親帶來的梅花，在寒冬里積蓄力量，終于在某個清晨，綻放出第一朵小小的、倔強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