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苦哈哈的臉。
還帶著一種莫名的幽怨感。
“姜姑娘,我可只有這一件衣服……”
姜露收回手。
她真不是故意的。
“對不住,我明日一定一早就給你縫好!”姜露連連道歉,她只是想問問,都已經耽擱一天了,他什么時候說說關于報復的事情。
并不是故意撕他衣服的。
對方攏了攏那塊碎布,根本無濟于事,索性不著急走了。“你是有話要跟我說?”
姜露點點頭,忍著還沒完全褪去的尷尬詢問。“你說要幫我,那除了這一千頓飯,我具體還要做什么?
你今日說只要我配合……那又是要配合什么呢?”
裘北霆微不可查嘆了一口氣。“我是想等你冷靜兩天再行動的。”
冷靜兩天?
她很冷靜了。
“你冷靜兩天,好好想想這件事你是準備報復回去,還是換個活法。”
有什么區別呢。
“若是準備報復回去,你想報復的那個老無賴,我已經用其他流言讓他接下來日子都不會好過。”
“那、換個活法是何意?”
裘北霆肅了神色。“改頭換面做不一樣的自己。”
姜露摸了摸臉。“是能把我改丑嗎?可我不想被劃幾刀,也不想長麻子。”
裘北霆本想譏諷一句你倒是自信。
但是譏不出來。
因為長眼睛的都不會說出這話。
她確實漂亮。
又聽姜露接著說:“我跳湖不只是因為那老無賴,老無賴賤人一個沒那么重要,可若是家里人都跟我爺爺一樣不聽這樣污蔑之詞,這流言就算起來,也持久不了。”
正是因為家里人也這樣對她,讓流言多了幾分所謂的‘佐證’。
你們瞧她家里人都這樣,那件事怎么可能還是假的。
人家親生爹媽總不會故意冤枉孩子吧。
稍微一回想,各種刺痛心口的話潮水般涌入腦中,姜露搖搖頭,伸出手摁了摁太陽穴的位置。
“所以,所以我想報復。”
裘北霆抬了抬手,還是沒去觸碰看起來脆弱不堪的人。
人在黑夜里待的時間長點,就慢慢能適應月光。
周圍一切事物的輪廓,好像都在變得更清晰。
包括她此刻的神情。
裘北霆腦海中,某個畫面一閃而過。
這讓他的語速都快了許多,也更加果斷:“既你想報復,就不要去為難,如果為難了,干脆就不要報復,姜露,我說了能助你,自然是助你解決所有的困境。
你付出你的勞力,我做我承諾的事情,我不會變卦,你也不要再想太多,左右沒有更壞的后果了,若你明日還能堅持報復的心思,我們再詳談。
你想著報復未免太過的時候,不如想想其他人為難你的時候,他們有沒有想過這太過了。”
裘北霆言盡于此,轉身離開。
可他最后一句話,如五雷轟頂,炸得向來顧家的姜露幾乎要站不穩。
她從出生到流言起來為止,都是家里最特殊的女兒,享受爺爺這位長者的精心教導,在他的看重護持下,家里人對她的夸贊其實要比其他姐妹多。
她對自己能給家里做貢獻也一向很驕傲,很高興。
可如今回過頭想想,母親真的會舍得像她自己說的那樣:“娘親要給你攢嫁妝,到時候金釵銀環上好布料買上一屋。”
母親每次不讓自己拿錢,說是給自己存嫁妝,可她連對金耳釘都沒有,可其實,家里的弟弟買條墨都選店里上好的,衣服料子全按照府城學子的裝扮走。
父親總說這個酒鋪以后靠她,可其實,總是推著從學徒變為大姐夫的張升看她釀酒、看她配料、隨時隨地問她各種問題,
而每次這樣,大姐也非要站在左右,隔開兩人,嘴里卻說是為了她好,轉頭在路上單獨碰見都盡量裝沒看見,有時候還回過頭撇撇嘴。
以往掩埋下家庭和睦的細節,隨著流言爆發后林林總總的大小事一起具現在她腦海里。
姐夫故意觸碰她的手,大姐直接開罵她勾人也別勾她男人,去勾‘你的老蔡去’。
父親一邊嘆氣,一邊說家里這些秘方,盡早寫下來。
母親不讓弟弟靠近,弟弟為她辯駁兩句姐姐就算是你們說的思春,也該找比李秀才好的吧,眼瞎了才會去看老菜吧,他就第一次被母親打了,母親還要哭著說他被帶壞了。
好奇怪。
“好奇怪!”
“好奇怪!”
姜露重復了兩遍好奇怪,淚水大顆大顆滾出來。“就像是你們等著我犯個大錯,名正言順驅趕我,可平日里不都是上趕著說我顧家賢惠聰明勤勞簡樸的嗎?”
“就好像突然發現我是你們的仇人,是你們所有人的仇人。”
曾經,家里人拿了她東西,毀了她的新酒,家里人會說一家人沒有隔夜的仇。
若是自己質疑了,表達憤怒和不滿了,就會對自己說你何必咄咄逼人。
可她出生那個月,全村乃至平水縣都沒有第二個新生兒。
連抱錯孩子這種荒謬的可能性都無。
她出生后因為太瘦小了,母親根本沒吃苦,不多時又懷上了弟弟繼續生。
反而是弟弟讓她差點在產床上挺不下去,她卻說我兒懂事,知道娘有危險就往外鉆。
荒謬。
過往種種,荒謬得姜露頭痛欲裂。
此刻,有幾個字在她腦子里回旋。
“你甘心嗎?”
姜露頭低低的,纖細白皙的脖頸脆弱得好像一捏就能斷。
下一刻,她抬起臉來,抹去臉上的淚痕。
可眼睛里還在往外不自覺的掉淚水,她看著自己的手,忽然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啪!
如果下定決心,就去做。
我不回頭。
直到此時,消化了所有情緒的姜露才變回之前那個被稱為全族最出息女子的樣子。
也想通了裘北霆要拖延兩日再詳談的原因。
裘北霆的意思是擔心她一時沖動的勁頭過了,又想回家,他要是幫忙報復了其他人姜露會后悔。
“我不后悔,因為我不會甘心。”姜露惡狠狠的又給了自己一個耳光,還在同一半臉上。
疼痛火辣辣的襲來,被打的地方還發著熱,可見下手狠厲。
“我要一個答案,也要我努力的成果,只屬于我。”再次抬眼,淚水奇跡般的停下,她的眸子此刻也亮得驚人。
屋外,裘北霆撓了撓后背。
露出來的皮膚被蚊子追著叮。
該死。
聽什么墻角,這下好了,給蚊子吃夜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