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祖母留給我唯一的印象就是永無休止的謾罵聲和人格侮辱的詆毀聲……那是一個盛夏午后,陽光的炎熱不僅沒有退卻,反而更加如同火爐般散發出一股股逼人的熱氣。
我邊唱邊跳、嘴里不停吹著手里拿的小毛球;腳下時不時踩著小螞蟻、沙花、羊糞牛牛之類的農村固有的土特產——爬行小動物;追著彩蝶順順溜溜到了祖母家。悄悄溜到門前,四處張望,門開著,但是家里沒人。唉?人哪去了?忽聞菜園子熙熙攘攘、人言吵鬧,嗯,知道了,肯定是祖母的香客又在給祖母免費干活。
心想:“祖母雖是個神婆兒,但凡香客來干活,雖不給掙錢,但,好吃好喝還是有的。今天祖母指不定又給他們吃什么好東西。要不我進去湊個熱鬧幫幫忙,說不定祖母一高興也能賞我點兒什么”想到這兒,美滋滋的樂了。兩條小腿不聽使喚進了祖母的菜園子——有豌豆、白菜、紅蔥、大蒜、小玉米、紅山藥、芫荽(香菜)、韭菜......順著說笑聲,穿過玉米林,摸索著走過去,匪夷所思,如螞蟻搬家密密麻麻!有鋤地的、拔草的、培土的;有說笑話的、唱曲兒的、熱鬧非凡!仔細觀察,好像沒我什么事兒似的,就在垂頭喪氣準備轉身走的剎那間,水道里的灰菜(豬吃的菜)絆了一下,說時遲那時快,重重把我摔了個狗吃屎——馬趴倒地上了。人的本能反應是,不管遇到什么危險,首先張著嘴,緊接著會發出吶喊聲。比如:啊!媽呀之類的語言。我也不例外,幸運的是我摔倒的位置沒屎,但是沙子多不勝數!可想而知我的狼狽景象——滿口沙子!這時大腦里閃過一個念頭,有了,拔水道里的野草!于是一骨碌翻身站起來,清理干凈嘴里的沙子,不一會兒拔到祖母的視線范圍。為了給祖母邀功,借了個膽子,低聲下氣、唯唯諾諾、左右手不停搓著問了祖母一句:“奶奶,你看我把水道里的野草拔干凈么?”說著側轉身用左手向北指了指。本以為祖母會夸我幾句。結果祖母不僅沒夸,還惡狠狠的瞥了我一眼,隨即抽了個背。鄰居們看在眼里不敢說什么(祖母是神婆),只是個個低下頭,沒有了剛才的歡聲笑語,悄悄干著手里的營生。碰了一鼻子灰,小心臟里萌生出酸酸的、似委屈、似心涼的一種難以言表的苦色味道。貌似已經習慣從不被家人正視、器重,但是,內心深處還是特別期盼家人的正視、器重,但是,如果家人真的不正視、不器重,只能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只是無形中在我身上增添了一副楚楚可憐的影子。繼續低著頭拔著水道里的混合草。拔了多長時間不記得,只記得一雙小手不停的活動著,身上的汗水已浸透衣衫,頭發稍稍水滴如豆子般大小,嘴角下邊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從北到南的直通水道就這樣被我拔的干干凈凈。回頭左右瞄了瞄,早已人去樓空,什么時候離開渾然不知。
拖著疲憊的小身軀,干渴的舌頭僵硬了。
回到祖母家目瞪口呆:所有干活的人,有炕上坐、地下站的、院子里圪蹴的(蹲),人人手里端著一碗白糖水,個個喝的津津有味,眼睛不由自主直勾勾掃視著每個人的水碗,舌頭不停舔著嘴唇,想象著糖水到底有多甜。抬頭看看不食人間煙火,低掛懸空的大火球,無情的烤煉著,幼小身軀,大汗淋漓的我。無奈之下,雙手輕握上衣襟,左右扇扇涼,使自己的小臉蛋兒緩解酷熱。身體不斷往外散熱,口干舌燥,艱難的伸出舌頭又舔了舔嘴唇,此時喝一口哪怕是一小口白糖水該有多幸福!想到這兒舌頭不由自主又舔了舔,左右唇角。此時,再也耐不住口渴的襲擊,眼睛里放出渴望、祈盼的綠光,難以顧全小小的自尊受到鄙視,早已忘記身邊還有許多叔叔阿姨觀察著、注視著我。眼瞅著祖母給他們左一碗右一碗,單單沒我的份,心里憋屈的、難過的、大失所望,小手不停的摳摳門縫長嘆一口氣,眼睛里平添了一堵水晶屏障,在眼眶里直打轉,鼻子酸酸的,為了不讓祖母看見眼淚溢出眼眶很快低下了頭。“出溜”,“出溜”左一聲右一聲喝白糖水的“吸溜”聲在耳邊不停環繞。曹操用“望梅止渴”鼓舞士兵勇敢前進,而我近在咫尺卻望塵莫及這是什么心情?思緒紊亂、心急火燎!無奈的再次低下頭,繼續摳摳門縫,可憐兮兮的站在門道道很久......很久......直至叔叔阿姨們都喝好了、歇好了,又去了地里也沒得祖母任何賞賜……我灰頭土臉、委屈的耷拉著腦袋不敢抬頭,緊張的小手不停揪著衣襟,小腳不停來回倒著,少勾么拉(沒人理睬),站在門道道舍不得動彈,也不想動,內心深處多想喝一口,哪怕一小口,或者聞一聞白糖水過過心癮也行!可惜幸運之神沒有降到我頭上。最后一個出門的是祖母,和我擦肩而過,看都沒看一眼,老鄉講話:臟的不帶要尿洗。還惡狠狠的謾罵著:“經嘴的咋呀?天天就跟頂門棍一樣,學門戀戶(死皮賴臉)就跟一條狗樣樣幾,看見就無毒鉆心,夠個兒幾(討厭)!”邊說邊消失在玉米地里。
委屈的淚水再一次濕潤了眼睛,滑過臉頰,形成兩道車轍,無聲無息掉落在地……沉浸在痛苦中的我再一次被叔叔阿姨的歡聲笑語驚醒,看到叔叔阿姨喝過的糖水碗沒有摞起來還在炕上放著。流淚、委屈、不甘心的我突然靈機一動,看看叔叔阿姨喝過的糖水碗有沒有沒化掉的白糖殘余。
又一想:“讓叔叔阿姨看見多不好。”想到這兒,回過頭瞅了瞅菜園子,杳無人煙。“恩......”叔叔阿姨都在忙應該看不見。心里想著。于是乎,把炕上放的糖水碗進行逐個排查,機會總是留給耐心等待的人。功夫不負有心人!找到了!找到了......!心里喜出望外!有一個碗底堆積著厚厚的白糖殘余。顧不了許多,像小狗舔食,圪蹴在地下雙手抱著大白瓷碗不停的舔著......舔著......第一口,那個味道太美太舒服了!甘甜爽口......從舌尖、到喉嚨、到嗓子眼兒、再到呼吸道直通腸胃。這也應了古人那句話:“小孩子,吃上喝上不想娘”。一會兒功夫把之前所有委屈忘到九霄云外,同時也忘了我在偷偷舔碗!聚精會神的搜索著每一個碗,最后一個碗,因為個子小,碗又在柜子上面放著,夠不著,沒辦法,只能站在小凳子上,又一個驚喜來了,這個碗底也有,好家伙,迫不及待捧著碗邊舔邊走,結果一不小心,從凳子上摔了下來,落地時雙手本能性拽住柜掛子,人沒摔倒,只聽見“哐當”一聲巨響!低頭一看,完了!碗掉地上摔碎了!大事不妙,撒腿就跑,聽見腦后傳來:好像把甚東西打爛了。有人問祖母。祖母氣急敗壞的說:“還能是誰!除了那個賣的吃漢女子,還能有誰了?女子介精嘴的咋呀......”喋喋不休的謾罵聲隨著我急促的跑步聲越來越遠......自此,只要見到祖母,聽到第一句話:“賣的吃漢女子又來了?到大賣吃一百二十個漢(愛人),不是好東西.....”邊說邊擰里刷吧,瞅眉剜眼。
小孩子愛熱鬧,再加上“孤村村”,見上個人枉死稀罕了。雖然祖母天天橫眉冷對,但是,耐不住我就是那種“沒腦子”人,你罵你的,我來我的,弄的祖母也無可奈何。后來,祖母送我N十來個外號“丫個叉女子”,“厚臉皮女子”,“賣的吃漢女子”......
那是一個初春的上午,小姑母來祖母家串娘家,我和哥哥高興的找弟弟玩兒,進了大門聽見小姑母和祖母嘀咕:“哎呀,我哥這倆個娃娃真討厭了,糟蹋的人不能來,傣歷來了屁股還沒坐熱,他們就來了”。祖母聽到這兒指揮祖父:“哎......我說你,趕緊把門頂住,不要讓回來”。聽到這兒,不由放慢了腳步,心虛的沒了底氣,不敢往前走。哥哥是家里的“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陽剛之氣過盛,繼續小跑過去,二話沒有,直接上去踹了幾腳門:“把你大的耳扇頂住干甚了!開門......!開門......”!說著又上去踹了幾腳。祖父乖乖的為哥哥開了綠燈,卻給我亮了紅燈——關在門外。
現在想想覺得好笑,當時被哥哥突如其來的舉動驚了,老鄉講話:囎(zeng)住了,不會動。心想:“咦......原來哥哥這么有男子漢氣概,用這種辦法制奶奶了,怪不得奶奶對哥哥那么好,怕哥哥造反了......”香噴噴的豬骨頭味道傳進鼻孔,不自覺咽了好幾口口水。趴在“麻棱棱窗戶”上瞄了半天,甚也沒瞄見;著急的又趴在“麻棱棱門”上又瞄了半天,還是沒瞄見。著急的推了推門,里面的頂門棍頂的“鐵拰(ning)”。里面傳出,邊啦話邊吃飯的聲音。為了制造點兒氣氛,制造點兒大動靜,我也模仿哥哥,大嚎著離開祖母的小院兒,消失在炎炎烈日下......
小時候是一個特別聰明伶俐、活潑可愛、調皮、淘氣、好奇心強、且學啥會啥、心靈手巧的機靈鬼。這是鄰居給的評價。好多人不管做啥都得拜師,我不用。只要感興趣、想學,大人們做時站在一邊看看立馬融會貫通。這就是人們常說“學藝不如偷藝”!
幼小的心靈深處,一直為母親抱不平,一心想為母親做點兒什么。八歲那年,吃過午飯,沒來得及收拾碗筷,家里來了好多鄰居(客戶)讓母親做衣服。母親忙著接待鄰居,我偷偷替母親洗碗,鄰居們量完衣服尺寸離開時驚呼:“不是吧,張姐,你教子有方!這么小的孩子就會洗碗了”母親得意的笑容盡顯在臉上。從此,家里洗碗、打掃家、力所能及的家務逐漸承包給了我。八六年也就是我九歲,母親通過父親是木肯淖中心小學教導主任的關系,在木肯淖爾中心小學當上了臨時工——做飯大師傅。
父母都在上班,農活只能下班后徒步到地里干到天黑才回家做飯。每天餓的前心貼后背。家務活逐漸會做一些,但不全會,農村的飲食特別單一、簡便,每天一頓米一頓面,還是難倒了我。先學做面食還是先學做米飯。舉棋不定的關鍵時候,發生了一件讓我痛下決心先學做面食的決定。
相傳家鄉木肯淖有煤、有油!從父親記事起,地質隊每年來勘測,到了我們這代也是如此,每年夏天必定不請自來,而且年年在祖母家周圍。1985年夏天,地質隊沒有通知任何人在祖母家附近鉆了許多窟窿放進炸藥隨時準備“引爆”。祖母情急之下告知父親,通過父親從中斡旋、調和,地質隊把所有炸藥當天取走。已經炸了的炸藥損壞草地、農田的給祖母補貼五十元。祖母高興之下給他們吃了頓飯___豬肉臊子掛面。
說到祖母家,那是再熟悉不過了,坐北朝南兩間卷盆兒土房(也稱正房);東邊有兩間涼房。據父親回憶,父母親就是在這二十平米的土涼房里成的家;其中正房和東涼房之間有五十公分寬、一米左右高的土打墻,這堵墻把正房和東房連在一起;門前是塊一畝左右的菜園子;西南角是大門;緊挨大門正西方是豬圈、驢圈、羊圈正好靠在正房西窗臺下;整套院子構造就是這樣。院子西邊是放草(草是喂羊、喂驢的食物)的地方叫“場圐圙(kulue)”;北邊是父母八一年蓋的新房子。除了這些建筑物外,西南角大概一里地是鄉政府敬老院(現在的鰲翔山莊);剩下方圓五里左右除了耕地便是柳、樹、草,渺無人煙,當地人叫“孤村村”。
祖母家的門和窗戶都是木頭框子;門和窗戶上糊著麻紙,當地人叫“麻棱棱門窗”。屋子正面是大小灶鍋臺,西側面是直通南北的大火炕;怕把孩子跌進大鍋里,在灶臺和大炕中間有一堵大概五十公分高的土打墻叫“腰墻子”,專門用來圍堵孩子的;東北角是用土垛的“山藥窯子”(放山藥的地方);緊挨山藥窯子南邊放著一對橙黃色躺柜(放衣服的柜子);東南邊緊挨門放著一張大概一米四左右(高)的木頭架子;上面橫臥一張紅色木板兒;板兒上放著一些罐頭瓶子,瓶子里面裝著各種蔬菜種子:有南瓜子、西瓜子、小瓜子、白菜子、糖菜籽......門后是洗臉盆。
從小就是操心的命。母親送我一段兒話:“可愛管閑事了,哪了紅火哪了奔,人家有事你著忙,燒死人入條腿,可愛跑了”。用這段話形容我恰如其分。驚動父親的事肯定小不了,我又怎會坐得住?怎么也得瞧個究竟。偷偷尾隨父親不知不覺走了大概五里地到了祖母家。害怕父親看見沒敢露面兒,藏在東北角的外墻底。為了隨時觀察里面的動靜,時不時探出小腦袋向里面觀望觀望。少時,撲鼻而來的香味聞得我肚子嘰里咕嚕叫個不停。又動了好奇心。什么東西這么香。“恩......”,好像是飯。米飯?不像;菜湯?也不像;那是什么飯?要不進去看看?不行,進去又得挨罵。這么多人面前祖母好意思罵?如果祖母在這么多人面前真好意思罵怎么辦?哎呀!管不了那么多,香氣實在太誘人,厚著臉皮進去吧!說不定老太太面子上過不去還能施舍一頓美味。心里想著、嘀咕著......想著,想著,連大門都顧不上繞,直接翻墻跳進院兒里,下墻頭時重重摔了一跤,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沙土,興高采烈地三步大兩步小躥到了家里。
“你又作甚來了”!祖母坐在炕鍋頭(腰墻子里手是炕鍋頭,外手是灶臺)一聲怒斥,原本沒站穩腳跟的我嚇得“忒森”打了個哆嗦,本能性的往后退了兩步,站在門道外邊。緊接著祖母像背課文似的一頓口若懸河:“把你個丫個擦女子,每天起來翻墻頭遛瓦片,不是個好東西,精嘴的,到大也賣吃一百二十個漢!往出走!往出走!你們家是不鍋扣了!天天來人家學門戀戶!你是討吃子?”
我的臉“歘”!一下子不知是紅是黑,羞到什么程度也形容不來,感覺臉蛋兒燙的像著了火。無助的看了看父親,父親使了個眼色寓意讓我快出去。自尊心!小小的自尊心第一次受到及其嚴重的創傷!怒火不由“騰”!“騰”!“騰”!如萬丈陽光平地起直入云霄普照大地般燃燒著我的全身,頭發稍冒了幾股輕煙數不清。心想:“你們都欺負我、奶奶欺負我、鄰居不理我、連爸爸也不為我做主,奶奶你不是罵我嗎?行,好好罵,奶奶你不是讓我走么,我偏不走氣死你!我就站在門口看著你們吃,你能把我怎樣”。
進門就被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哪顧得上弄清吃什么飯。這會兒已經氣急敗壞到破罐子破摔的地步,老鄉講話:麻了臉,甚都不怕。故意像木頭柱子矗在門口抬頭挺胸,目視前方,定睛一看才知道吃的什么飯。炕上黑壓壓坐著十幾個人,圍成半圓形,除了認識幾個鄰居阿姨,其他人一個不認識,前炕(靠門的炕)坐著父親正津津有味吃著油油、白白、細細、長長的掛面,左手端著碗,右手用筷子夾住如粉絲般的面條向上輕輕挑了幾挑,旦在碗沿邊用嘴輕輕吹了吹,聽見“出溜”一聲吸了進去,“芐基”,“芐基”咀嚼幾下咽進胃里,隨即又聽見震耳欲聾“浮溜......”一聲,喝了口豬肉臊子湯。我的嘴形,配合父親吃面動作,不咋,不咋,幾下咽了好幾口口水。眼睛像衛星定位般一動不動“盯瓷”。看著父親吃的聚精會神!吃的奮不顧身!再悄悄掃視一下周圍的人沒有一個為我抱不平,包括父親。心想:“你們長不長眼睛,看不見一個小娃娃站在門仡佬佬不想走,想吃掛面了?祖母容不下我,你們也不為我說句公道話。看看你們一個個爭先恐后像八十年沒吃過東西似的,又不是吃命了”!一個家兩個世界,門檻兒以里如熱鬧集市熙熙攘攘,門檻兒以外如荒野戈壁冷冷清清。第一次感受無能為力之事莫過于此,長吁了口氣,倒了倒站累的小腳丫,繼續矗在那兒一動不動。除了祖母的謾罵聲,屋子里只有吃掛面的“吸溜聲”、“芐基聲”......做飯阿姨是祖母家的香客,她心地善良,早已按耐不住,只是礙于祖母的威懾力不敢隨便造次。右手食指與中指間夾根兒青城煙來回踱步,低頭沉思:“孩子太可憐,大人不吃應該給孩子吃,生活不好,孩子又在長身體需要營養,按理說,隔輩兒親才是最親,有句古話說的好:爺爺親孫子變成龜孫子。可這家人怎會這么鐵石心腸,孩子的眼睛跟黑豆似的看著,這飯怎么能咽下去。”阿姨思想斗爭了許久,冒著挨罵的風險,自作主張,在喝水碗里盛了少許豬肉臊子掛面遞在手里讓我嘗嘗。感動的心砰砰直跳,微微顫抖的小手接過飯碗,鼻子酸酸的,顴骨處的肌肉、神經向上抽搐了幾下,眼皮隨著扭動了幾下,眼角濕了。淚水如滾滑道般落入微抖的掛面碗里。用流著淚的雙眸看著阿姨,阿姨很欣慰用手摸了摸額頭,眼眶里擎著淚水,故作抽煙嗆著了,使勁兒咳嗽了幾聲,順便拭去眼角的淚痕,隨即向我使了個眼色。寓意:她堵著別讓祖母看見快點兒吃。激動的我嘴在微微顫抖著卻說不上話來,眼淚,眼淚無聲的奪眶而出。阿姨看見我的表情再一次眼含淚花,慧心的微笑著。那是從未有過的幸福。“吸溜”了幾下鼻涕,滿心歡喜挑了一筷子掛面放到嘴邊準備入口。又一聲怒喝:“放下!誰讓你給吃了!我寧倒了!喂了狗也不給她吃”!祖母邊怒斥邊下地。嚇的我渾身哆嗦,一把遞給阿姨,阿姨的眼淚控制不住,“啪踏”“啪踏”掉落在地,隨即接過那小碗掛面轉身離去......
我的臉皮再一次被硬生生撕了下來,熱辣辣的如燒紅的火爐般滾燙,如有地縫,一個猛子就能鉆進去。祖母一次又一次踐踏我的尊嚴,我的人格!心被揉碎了,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各種滋味籠聚而來。酸的想流淚、苦的想消失......痛的沒知覺,疼的沒感覺,是憎恨還是無奈還是委屈分不清,只覺的心在滴血。(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后來在我戀愛時再度出現過)從逆來順受開始轉變為痛恨、討厭!祖母把所有客人送走了,我也惡狠狠的,瞅了祖母一眼。化悲痛為力量,故意在祖母面前翻過墻頭,高唱《讓我們蕩起雙槳》,蹦蹦跳跳離開祖母的視線。
此時烏云密布,狂風怒吼,天公在咆哮,大地在吶喊,急降驟雨,我漫步在雷雨交加的午后,任憑雨水洗刷我的衣衫,我的身體;洗刷我的恥辱、我的靈魂!試圖找回被踐踏的尊嚴、人格!如落湯雞般站在大雨地里,伸開雙臂,昂望天空,淚水隨著雨水的落下而落下。蒼天啊!既是多余又為何生我!幼小的心靈傷痕累累。祈求上蒼的憐憫、心疼和公平!從未有過的傷感、失落;心力憔悴、軟弱無力好像化成一股青煙散了。淚水、雨水交織在一起:奶奶啊!我是您的親孫女!到底做錯了什么?您這樣鄙視我?羞辱我?薄情我?不把我當人看.....渾渾噩噩回到家,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不就是個掛面么?有什么了不起,現在就做,隱隱約約記得:第一步:先把面放進盆里;第二步:好像是用水把面辦起來;第三步:使勁揉起來;(整個過程叫和面)第四步:用搟面杖把面搟開;第五步:再用刀切成條;第六步:把水燒開了;第七步:把面條放進去;第八步:煮熟了,再撈出來;第九步:加進做好的臊子湯就能吃了。恩,大概就是這樣。個子小夠不著案板怎么辦?靈機一動,有了!站在小木凳上,揮佢(qu)(方言就是做的意思)了三個多小時,能煮面了,啊呀!完了,完了,忘了一件大事___燒火!沒火怎么煮!先把面放好再生火,緊收拾忙拾亂,一下午時間過去了。母親拖著疲憊的身軀搖搖晃晃回來了。我端著一碗稀不稀、稠不稠;細的細、粗的粗;生得生、熟的熟的面條津津有味的“吸溜”著,也像他們一樣“芐基”著。再看看頭發上、眉頭上、臉上、衣服上、褲子上、鞋上糊滿了白面,兩只小手刺滿了白面夾子。自此,隔三差五生一頓熟一頓的面條吃壞了胃,三十多年,再好的面條進了我的胃,酸水兒像噴泉一樣,一股又一股沒完沒了的冒個不停。
原本疲憊不堪的母親眼睛睜得老來大:“啊呀!媽呀!這是你做的?你會做飯了”?
我把一天發生的事告訴了母親,母親沒啃聲,流著淚盛了一碗“面粥”也坐在門屑上“吸溜”的“芐基”,“芐基”直響......
為了證明不是祖母口中的“賠錢貨”,不論家里還是外面,不管干什么都一馬當先,沖在前面,承擔一些不該那個年領承擔的責任。只有做別人做不到的,想別人想不到的,才能證明我是一個有能力的人。也只有這樣才有機會引起親人的注意,讓親人對我刮目相看,但是不管怎么努力都于事無補,親人只看到我的缺點,因此親人的辱罵聲時常在耳邊響起......通過這些事,我的性格發生了巨大的轉變,從一個唯唯諾諾、唯命是從、逆來順受、怒不敢言變成一個叛逆、倔強、耿直、不服輸、不認命、抱打不平、能言善辯、直言不諱的性情中人......大學畢業出了社會,這個性格又給我帶來不少麻煩。為了適應社會、適應生存必須不斷的改變......
高韶婕,筆名:韶婕(愛擎郎)出生內蒙古,鄂爾多斯網絡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