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偉轉身離開,不到十分鐘就回來了,臉上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表情:「媽說可以。但孩子得跟你,我們...我們不方便帶。」
他話中的「我們」像一把刀插進我心里。
原來在他心中,早就和婆婆是一個陣營了,而我和女兒,只是需要處理掉的麻煩。
「好。」我簡短地回答,然后轉過身去哄剛醒來的女兒,不再看他一眼。
那天晚上,當周偉母子出去「請教」馬大師離婚事宜時,我翻出了結婚證、孩子的出生證明、我的身份證,還有這兩周來偷偷保存的一些證據,
婆婆辱罵我的錄音、馬大師收費「算命」的視頻、我高燒那晚用手機拍下的體溫計讀數。
我把這些統統拍照備份,發到了陳敏的郵箱,然后開始收拾我和女兒的行李。
其實也沒什么好收拾的,我的東西本來就不多,而女兒出生后,婆婆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給她買過,全是我的幾個朋友送的。
收拾到一半,我突然在衣柜深處摸到一個硬硬的小盒子。
拿出來一看,是我和周偉的結婚照相冊。
翻開第一頁,那張婚紗照上的我們笑得那么幸福,仿佛世界上所有的苦難都與我們無關。
我盯著照片看了很久,然后慢慢把它撕成兩半,周偉的那一半扔進了垃圾桶,我的一半放進了行李箱。
這不是出于留戀,而是為了提醒自己:愛情可以多美好,就可以多傷人。
窗外,初夏的夜風輕輕吹動窗簾,帶來一絲涼意。我抱起熟睡的女兒,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
「再堅持一下,寶貝,」我輕聲說,「媽媽很快就帶你離開這里。」
父母家的陽臺上,我望著遠處公園里嬉戲的孩子們,懷里六個月大的小雨正用力抓扯我的頭發。
疼痛感如此真實,提醒著我這一切不是夢——我真的自由了。
「小滿,吃飯了!」母親的聲音從廚房傳來,伴隨著煎魚的香氣。
「來了!」我輕輕掰開女兒的小手,把頭發從她指間解救出來,親了親她胖乎乎的臉蛋,「走咯,吃外婆做的魚去!」
餐桌上,父親正戴著老花鏡研究報紙上的招聘信息,盡管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不需要了。
自從回到這個離開兩年的家,父母用他們笨拙而溫暖的方式,一點點修補著我和小雨支離破碎的世界。
「爸,別看了。」我夾了一塊魚放到他碗里,「陳敏介紹的那家出版社工作挺好的,編輯助理雖然工資不高,但足夠我和小雨生活了。」
父親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我就是看看有沒有更好的機會。你大學時文筆那么好,當個編輯助理太委屈了。」
「不委屈。」我搖搖頭,給小雨喂了一小口魚肉糊,「從零開始嘛,很正常。」
母親端著一碗湯走過來,眼睛卻盯著我的手機:「周偉...最近有聯系你嗎?」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李婷發來的消息。
自從離婚后,周偉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連女兒半歲生日都沒發一條消息。
「沒有。」我簡短地回答,低頭給小雨擦嘴,避開母親探究的目光。
離婚手續辦得出奇地順利。
周偉母子似乎急于擺脫我們,撫養費一次性付清,金額少得可憐,但足夠我和小雨過渡一段時間。
陳敏說如果我們堅持打官司,完全可以爭取更多,但我拒絕了。
我只想盡快切斷與那個家的所有聯系,哪怕代價是經濟上的損失。
「對了,」父親突然想起什么,「我托人打聽了下,周偉好像...不太好。」
我的手頓了一下:「怎么個不好法?」
「聽說工作丟了,整天喝酒。」父親嘆了口氣,「那孩子以前看著挺上進的,怎么...」
「被他媽毀了唄。」母親插嘴,把湯碗重重放在我面前,「三十多歲的人了,什么事都聽媽的,能有什么出息?」
我沒有接話,只是默默喝湯。
湯很鮮,但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了。
那個曾經讓我心動的周偉,那個在圖書館陪我熬夜復習的周偉,那個求婚時緊張得戒指都掉在地上的周偉,怎么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飯后,我哄睡了小雨,打開電腦開始校對明天要交的稿子。
這份工作是陳敏的朋友介紹的,雖然薪水不高,但可以在家辦公,方便我照顧孩子。
屏幕上的文字漸漸模糊,我的思緒飄回了半年前離開周偉家的那一天。
那天,周偉母子去找馬大師「算離婚吉日」,我趁機帶著小雨和收拾好的行李離開了那個生活了兩年的「家」。
父母開車來接我們時,母親一看到我瘦削的臉就哭了,父親則一言不發地把行李搬上車,拳頭攥得發白。
起初的幾周很難熬。
夜里小雨一哭,我就會驚醒,生怕吵到隔壁的婆婆;看到雞蛋會下意識避開;甚至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都會不自覺地發抖。
是父母無微不至的照顧和小雨一天天的成長,慢慢治愈了這些后遺癥。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陳敏:「小滿,有個事得告訴你。李婷剛聯系我,說周偉想見你。」
我盯著這條消息,手指懸在屏幕上方,不知如何回復。
李婷是我和陳敏共同的朋友,離婚后,她成了我和周偉之間唯一的聯系紐帶——如果那能算聯系的話。
陳敏又發來一條:「他說有重要的事跟你說。你自己考慮,不想見就不見,法律上你沒有義務。」
我回了個「讓我想想」,然后關上電腦,走到小雨的小床邊。
睡夢中的女兒嘟著小嘴,睫毛像兩把小扇子,在粉嫩的臉頰上投下細碎的陰影。
這半年來,她長大了不少,會坐了,會咿咿呀呀地「說話」,甚至開始嘗試爬行。
而她的父親,錯過了這一切。
「小滿?睡了嗎?」母親輕輕敲門。
「沒呢。」我打開門,看到母親端著兩杯熱牛奶。
「聊聊?」她遞給我一杯。
我接過杯子,讓母親坐在床邊。
她看了看熟睡的小雨,眼神柔軟:「越長越像你了,特別是這個小鼻子。」
「嗯。」我微笑,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媽...周偉想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