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班睡醒后,已經(jīng)是五點多了,安南找了一個公共電話,給母親打電話,告訴她這個好消息。母親聽了之后,在電話的那端似乎有些哽咽,她在極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緒,但安南還是感覺到母親情緒的波動。
母親之所以情緒波動這么大,是因為沒有人知道,做為母親的她,這兩年是怎么過來的。安南不上學(xué)了之后,就像是一只受傷的小刺猬。但凡有誰在她的面前多說幾句嘮叨的話語,安南就像被刺激了神經(jīng)一樣,把別人懟的體無完膚,或者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任憑母親怎么呼喊和勸解,就是不開門。母親知道安南心里難受,所以母親在安南面前總是小心翼翼。安南不是無意中傷害周圍的人,就是傷害自己,她實在是走不出自己的怪圈。
母親現(xiàn)在聽到,安南以這么開心的語氣給自己打電話,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只要孩子開心就好,至于到最后能不能成功,又有多重要呢?孩子有自己的方向和目標(biāo),做父母的才心安。安南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這兩年一直活在自己固執(zhí)的怪圈里,卻忽視了母親的感受。母親勤勞且隱忍,總是在安南的背后,默默的關(guān)心和愛護自己。母親所受的一切委屈,都是為了孩子有一個健康的成長環(huán)境。
給母親打完電話,安南反思良久。母親以她的勤勞和智慧支撐起安南和安倩的童年,任勞任怨、無怨無悔。母親雖沒有上過幾天學(xué),卻是一個極其聰慧的女子,心靈手巧。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做飯、繡花或者在田地間的勞作,總會用她靈巧的雙手把事情做到極致。母親對孩子的愛,真的良苦用心,可憐天下父母心。“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安南回到工廠之后,正準(zhǔn)備換工作服去上班,卻被喊去召開緊急會議。所有的員工集合在車間門口,大家議論紛紛,安南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這時廠長和老板從車間里面出來了,臉上的神情都非常的沉重。
這時廠長說話了,要求大家上班的時候一定戴好安全帽,同時不允許留長發(fā),建議大家下班之后,把長發(fā)都剪短。第二點,如果有人看的機臺多,忙不過來的話,可以適當(dāng)?shù)臏p機臺。正當(dāng)安南疑惑廠長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時。廠長讓大家推遲半小時上班,回宿舍等消息。
人群慢慢的散開來,各自回到自己的宿舍。安南和眾姐妹,換好工作服坐在床邊等消息。大家都很疑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這時徐翠芝大姐回來了。大家一起湊近她,問她出了什么事?徐翠大姐神色凝重。
今天上白班的一個小姑娘,剛來沒多久,剛剛可以自己獨立的擋車。在工作的時候,安全帽從頭上脫落,由于當(dāng)時忙,沒來得及戴上,想著一會不忙了,再戴上也不遲,誰承想,她接線頭的時候,一時沒有注意,頭發(fā)卷進了機器里面了。她的慘叫聲引來了班長,班長快速奔跑著去停機,但為時已晚。她三分之一的頭發(fā)已經(jīng)被卷沒了,并且一大塊頭皮沒有了,鮮血直流,老板已經(jīng)派人送到醫(yī)院了。安南和眾姐妹聽完之后,都非常的害怕,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頭。宿舍里面引起了一波小小的恐慌。徐翠芝大姐安慰大家道:“恐慌也沒有用,一會還要去班,紡紗車不可能一直停著。你只要把安全帽戴好,一般情況不會出問題的。另外大家一定注意安全,你不是你自己一個人,是父母的寶貝,也是一家人的精神支柱。”
大概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通知晚班的人員,進車間啟動機臺了。安南和宿舍姐妹一同向車間的方向走去。來到車間,出事的紡紗車已經(jīng)有維修師傅在修理了,旁邊有一大灘沒有沖刷干凈的的血跡,塑料筐里面放著,纏有頭發(fā)帶有血跡的紗綻。看上去,讓人觸目驚心。出事故的機臺,維修工師傅檢查完之,沒有再啟動。今天每個人,都少看一臺車,出了事故,領(lǐng)導(dǎo)心里不踏實,暫時停了幾輛。
上夜班的人,到了深夜,本來就有點讓人打怵。今晚的這個班,安南感覺時間真的很漫長,以前忙起來的時候,都會忘記時間,今天老是看表,越是看表,越覺得時間過的好慢。安南每次圍繞著機臺接線頭時,轉(zhuǎn)到那輛出事故的紡紗車的地方,都會下意識瞟一眼,嚇的心里撲通撲通的跳,然后快速的離開。
安南從小熟讀《孫子兵法》和《三十六計》,也是一個內(nèi)心很自傲的人,以“人定勝天的”觀念堅持走自己的人生路,但遇到類似的事情,卻很害怕,因為這樣的事讓她一次次的體悟到了生命的脆弱。她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
每一樣事物都有它的兩面性,紡紗廠雖然很苦很累,也有不安全的事故發(fā)生,但實實在在的拉動了當(dāng)?shù)亟?jīng)濟的發(fā)展,提高了當(dāng)?shù)厝嗣竦纳钏剑皇抢习傩諞]有從宏觀的角度去看待這件事情。每一個在一線辛苦勞作的人,都值得我們學(xué)習(xí)和點贊。他們用最真實的行動促進整個社會的發(fā)展和前進。勞動人民最美麗。
管理工廠大小事物的牛廠長,不是他有多牛,而是他就是姓牛。一副驢一樣長的臉龐,小眼睛,單眼皮,塌鼻梁,細長的嘴唇笑起來咧到了耳朵根。外貌雖丑陋一些,但是是一個擁有多把刷子的能人。不但管理上很有一套,而且在技術(shù)方面不次于維修工師傅。有句話怎么說來著:“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在這個工廠里,是:“鐵打的牛廠長,流水的車間主任。”
從這個工廠開業(yè)起,換了無數(shù)個車間主任了,唯有廠長的地位從來沒有被撼動過。他和老板相處的像兄弟。廠長不是本地人,他在這上班,媳婦和女兒在家,因為女兒上學(xué)需要戶口。他每半個月休兩三天回家看望老婆和孩子。
車間主任雖然換了好多個,但大部分招聘都是女性,這樣,一來是因為比較服從老板和廠長的安排,另一點是紡紗廠大部分都是女員工,在和女員工溝通和解決問題時,比較的方便。
最近新?lián)Q了一位車間主任。她和其他車間主任不同,前幾位主任大部分時間都在車間忙碌,忙完廠長交待給的事情之后,就在車間給擋車的員工幫忙,保證整個車間的順利運轉(zhuǎn)。新來的主任姓薛,員工稱呼為“薛主任”。中等偏上的個頭,一雙不安分的眼睛,在有點凹陷的眼窩里滴溜溜的轉(zhuǎn)。她很愛打扮,完全不像是紡紗廠的車間主任,像是在參加選美比賽似的。每天穿不同的服裝,變換不同的口紅色號。
員工如果有問題找她,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等會,等會。”員工在等會的功夫里,她早就消失的沒了蹤影。先前的主任,看到員工“飛車”了,不自覺的就會幫助員工接接線頭,或者打掃打掃衛(wèi)生,等員工忙完了這一陣,再離開。薛主任從來不多干一點活,如果她看到哪個員工“飛車”了,不是先去幫忙,而是先把員工訓(xùn)斥一頓,實在沒有辦法了,或者廠長來了,才會象征性的接幾個線頭。那她每天都干什么呢?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緊跟廠長的身后,她不像是來應(yīng)聘車間主任的,而像是來應(yīng)聘廠長的小秘。所有的員工對她是又恨又討厭又無可奈何。
時間長了之后,員工也就默認了她的這種行徑,各自忙自己的,車間里有沒有這個主任沒啥區(qū)別,只要上班不挨她的罵,就算今天走好運了。
這不是到了冬天嗎,恰好昨夜下了一場大雪,上早班的員工,有一個大姐來的比較早,她有一個鄰居想到工廠里來學(xué)落紗,問廠長還招不招人了。她在車間和辦公室都沒有找到廠長,心里想著:難道廠長還沒有起床?她遠遠的看向廠長的宿舍,沒有開門,門前的積雪也沒有人走過的痕跡。那就是廠長還沒有起床,她不想打擾廠長,但她給鄰居說好了,如果工廠還招人的話,鄰居上午就來應(yīng)聘。
她一步一個腳印的走到了廠長的宿舍門口,硬著頭皮敲響了門,里面沒有人回應(yīng),難道廠長不在?正猶豫要不要再敲門時,里面?zhèn)鱽砹藦S長不耐煩的聲音:“是誰?什么事?”
“廠長,我們廠現(xiàn)在還招落紗工嗎?”大姐怯生生的問道,她以為打擾了廠長的休息,現(xiàn)在有點進退兩難,她只好耐心的等著廠長出來開門,這時她聽到屋里似乎有兩個人在對話,說的什么又聽不清楚,她很納悶,也沒有聽說廠長的媳婦過來呀。這時門開了,廠長的神情中有一些尷尬和憤怒。大姐心想真不應(yīng)該大早晨來打擾廠長。正想問廠長:“還招不招落紗工?”一抬頭看見薛主任在整理自己凌亂的頭發(fā)。
薛主任趕忙解釋道:“剛過來,剛過來,找廠長聊點工作上的事情。”大姐心中疑惑:這不是剛起床嗎?怎么還剛過來?門口的雪也沒有腳印啊?她頓時明白了一切。
從這件事情傳開之后,廠長和薛主任兩個人也沒有什么好避諱的,明目張膽的在一起膩歪,牛廠長也不像以前一樣,半個月回家一次了,有的時候隔一個月,有的時候隔兩個月,他媳婦問他的時候,就推托說廠子里面比較的忙。男人解決了自己的生理問題,就忘記了糟糠之妻。時間長了,他媳婦感覺不對頭,女人的直覺是非常靈敏的,男人愛不愛你,一下子就感覺出來了。
于是牛廠長的媳婦帶著孩子來工廠里住一段時間。她是一個很文靜的女人,白皙的皮膚上面偶爾有幾個點點雀斑,單眼皮,俏鼻梁,自帶書香氣,在幼兒園當(dāng)老師。
當(dāng)時她和牛廠長結(jié)婚的時候,廠長一無所成,是她鼓勵自己的丈夫?qū)W點技術(shù),將來可以找個好工作。一開始廠長學(xué)的是機臺維修,慢慢的技術(shù)純熟以后,又做起了廠長。
她來到之后,什么也不問,就每天安心的給廠長做飯,照顧好孩子。廠長自知理虧和愧疚,也有了悔改之意。
不曾想薛主任忍不了了,借故在車間里,因工作的原因和牛廠大吵了一架。
原來他們兩個早就認識,薛主任嫌貧愛富,另嫁他人,婚后才知道有錢無愛的婚姻有多么的折磨人心。離婚之后,輾轉(zhuǎn)找到了牛廠長,想吃回頭草,可是牛廠長已經(jīng)結(jié)婚了。這段時間他們兩個一直苦苦糾纏,她想要的結(jié)果,牛廠長給不了。她現(xiàn)在還帶著一個前夫的兒子,牛廠長總不能拋下自己的女兒,去養(yǎng)別的男人的孩子吧。
在數(shù)學(xué)幾何圖形中,三角形是最牢固的,但在婚姻中,兩點之間垂線段最短,愛一個人不需要兜圈子,人人都喜歡明目張膽的偏愛,這是愛情最基本的安全感。三角形的愛情,沒有一個人不受傷,就看誰先落荒而逃。
薛主任一賭氣不干了,撂挑子走人了,發(fā)誓永不相見。
可是她始終沒有放下過,怎么可能這么遺憾的放手呢?她再次的打電話給牛廠長,說她懷孕了,讓牛廠長去找他。牛廠長也許是真的放不下,扔下媳婦孩子和工廠里的一切事物,奔她而去。
牛廠長的媳婦一開始以為廠長在車間忙,沒有當(dāng)回事,可是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還不見人,感覺不對勁。去問老板:“廠長在哪里?”老板人也疑惑:“沒有在車間嗎?”
廠長媳婦又領(lǐng)著女兒去問門衛(wèi)大叔,門衛(wèi)大叔說道:“一大早就出去了,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她明白了一切,心如刀割般的疼痛,又不想讓別人看出自己的悲傷,一直隱忍著。
一下午,她領(lǐng)著女兒一直在工廠門口徘徊,給廠長打電話,沒有人接聽,或者關(guān)機。偶爾女兒要上個廁所,或者回屋吃點零食,她回到工廠門口的第一件事,就是問門衛(wèi)大叔:“大叔,您看到廠長回來了嗎?”問的門衛(wèi)大叔甚是心疼,一直催促她領(lǐng)著孩子回屋里面等,廠長回來之后,第一時間告訴她。外面太冷了。可她仍舊堅持等待,等待一個未知的宣判。眼淚在眼眶里面多次打轉(zhuǎn),然后自己在慢慢的咽下。
夜幕降臨了,廠長還沒有回來。在門衛(wèi)大叔的勸說下,她領(lǐng)著女兒回去了,女兒又困又餓。
吃完晚飯,女兒睡下了。她久久無法入眠,眼睛瞪著天花板,猜想她和廠長的上百個結(jié)果。
凌晨兩點多,廠長回來了。她假裝自己已經(jīng)睡覺了。
第二天早晨,她用平靜的語氣問廠長:“昨天你去哪里了?”
廠長像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過一樣回答道:“哦,工廠里的機器設(shè)備壞了,我去買零件了。”順勢攬她入懷,撫摸了一下她的秀發(fā)。這時女兒睡醒了,要爸爸抱抱。廠長抱起女兒:“有沒有聽媽媽的話呀?爸爸以后無論走到哪里,都帶著我的寶貝女兒。”
她和廠長都心知肚明,但誰也沒有捅破那層紙。過去的事情像云煙,讓它隨風(fēng)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