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伽楠佛珠
地窖外,隱約傳來了甲胄碰撞的鏗鏘聲,以及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正朝著地窖方向而來!
追兵到了!
沈硯雪再也不敢停留!她迅速將《兩淮鹽務紀要》塞回木匣,抱起木匣,看了一眼倒在火盆邊、死不瞑目的劉姨娘,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然后轉身沖出地窖!
她知道,從正門逃走絕無可能!唯一的生路,只有……那條隱藏在假山之后的密道!
她發足狂奔,穿過空曠的穿堂,沖入早已被鮮血染紅的中庭雪地。
甲胄鏗鏘之聲越來越近,甚至能聽到有人在高喊:“搜!仔細搜!尤其是后院地窖!”
沈硯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座熟悉的假山沖去!
就在她即將抵達假山之時,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假山密道入口處、那片尚未被踩踏的積雪之中,竟然……靜靜地躺著一串……深褐色的伽楠木佛珠!
一百零八顆,大小均勻,渾圓烏亮,每一顆都散發著濃郁而獨特的龍涎香氣!在清冷的月光下,泛著油潤的光澤!
是它!沈硯雪的心臟猛地一縮!這串佛珠……她太熟悉了!這正是四皇子永珹無論走到哪里、無論何種場合,都從不離身的那串念珠!
他來過這里?!還是……這串佛珠是被人故意放在這里的?!
沈硯雪來不及細想!追兵的腳步聲已經近在咫尺!她飛身撲到密道入口,一邊飛快地啟動機關,一邊用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手,將那串冰冷的伽楠木佛珠撈起,塞入了懷中!
“寅時三刻,值房換防。”她口中飛快地默誦著前世無意中偷聽到的、留園內部夜間侍衛換防的口令,同時按照特定的順序拍打著假山上的巖石!
只聽“軋軋”一陣輕響,暗門應聲而開!
她抱著木匣,閃身鉆入黑暗的密道!
石門在她身后轟然閉合!將所有的喧囂、血腥和追殺都隔絕在外!
就在石門徹底閉合、密道內陷入一片死寂的剎那!她左手掌心那枚金絲琺瑯沙漏,突然再次滾燙起來!緊接著,冰冷的琉璃管壁之上,那些原本靜止的金色粉末,迅速排列組合,構成了一行極其清晰的、閃爍著微光的……滿文!
“歷差三日,速查回回。”
歷法差異三日……速查回回(歷)?!
沈硯雪猛然醒悟!她前兩次重生,都是按照宮中頒行的《時憲歷》來推算時間、判斷局勢!可今日種種跡象表明,敵人利用的,很可能是……另一種歷法!
而沙漏此刻明確提示——是回回歷!
她曾在介紹西洋和西域風物的雜書中看到過,回回歷是一種純粹的陰歷,每年比基于太陽運行的農歷大約少十一天!如果東印度公司的船期是嚴格按照回回歷來計算的……那么,他們約定的“臘月初十”,換算成大清通行的時憲歷,很可能……正好就是臘月初七!
這……這就是滅門提前三日的真正原因!一個隱藏在歷法差異中的、致命的時間陷阱!
而她懷中那串屬于永珹的佛珠……沈硯雪忽然想起之前看到的關于鹽引密押的記載,一個大膽的念頭涌上心頭!她立刻將佛珠取出,借著沙漏微弱的光芒,將佛珠按入密道石壁縫隙中滲出的、冰冷的雪水之中!
她曾聽父親說過,某些浸染過特殊藥劑的木材或紙張,遇水或遇血,可能會顯現出隱藏的痕跡!
果然!隨著雪水的浸入,那些看似光滑的伽楠木珠表面……不!是內部!珠子被鉆了極其細微的小孔,雪水順著串繩沁入珠孔之中!緊接著,在佛珠的內壁之上,竟然真的……緩緩浮現出了一串……極其細小的、如同米粒般大小的……凸起的陽文數字!
是34927!
沈硯雪的心臟狂跳!這個數字……她認得!這正是她沈家內部代代相傳、用于加密重要鹽引信息的密押法則所對應的數字!按照沈家的規矩,這串數字應該解讀為:“(農歷)三月四日,(上午)九時,二號碼頭,(交割)七成稅銀(或貨物)”!
永珹……他竟然知道沈家的鹽引密押法則!他是從何得知的?!難道……沈家內部早就出了叛徒?!
這串佛珠……不僅僅是念珠,更是記錄和傳遞沈家核心商業機密的……密碼器!
(四)翡翠密碼
當沈硯雪再次從密道的另一個隱蔽出口鉆出,重返留園廢墟之時,天色已經蒙蒙亮。寅時正刻(凌晨四點)的梆子聲,剛剛遠遠傳來。
一夜驚魂,幾番生死。此刻的留園,比她之前逃離時更加破敗、也更加死寂。大部分尸體似乎已經被拖走處理,只留下滿地狼藉和尚未被新雪完全覆蓋的暗紅血跡。空氣中彌漫著燒焦、血腥和硝石混合的怪味。
她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強忍著悲痛和疲憊,再次潛回了后院的地窖附近。她需要找到劉姨娘的尸體!她不相信劉姨娘會無緣無故地身中砒霜劇毒,還恰好在臨死前拿到那半塊茯苓餅!她的齒縫之中,或者身上,一定還藏著別的線索!
地窖的入口已經被亂石和燒焦的木料堵死。沈硯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清理出一條縫隙,鉆了進去。
火盆早已熄滅,只剩下灰燼和余溫。劉姨娘的尸體就倒在旁邊,大部分已經被燒焦碳化,面目全非。
沈硯雪跪倒在地,忍著刺鼻的氣味,開始仔細檢查尸體的口腔。她用銀簪小心翼翼地撬開那焦黑的、已經凝固的牙關……忽然,簪尖似乎碰到了什么堅硬而細小的東西!
她心中一動,用簪尖將其挑了出來!
是一枚……極其微小的、沾滿了血污和灰燼的……翡翠碎屑!
顏色翠綠欲滴,即便是蒙著污漬,也難掩其水潤通透的質地!正是之前從那口安有“霜降”銅鈕的自鳴鐘裂縫中沁出的那種頂級緬甸翡翠!
這碎屑……怎么會出現在劉姨娘的齒縫之中?!難道……她臨死前,曾經接觸過那口鐘?或者……這翡翠本身就是某種……傳遞信息的媒介?!
沈硯雪立刻從懷中取出那個簡易的、從西洋雜貨鋪買來的凸透鏡。她將翡翠碎屑擦拭干凈,放到凸透鏡下,借著剛剛透入地窖的微弱晨光仔細觀察。
在放大數十倍之后,她驚駭地發現!在那不足米粒大小的翡翠碎屑的光滑表面,竟然……用某種極其精密的、遠超人力所能及的工藝(難道是西洋的某種微雕技術?),蝕刻著一行幾乎無法用肉眼看到的……拉丁字母和數字!
像是……葡萄牙文?
她費力地辨認著,最終認出了幾個模糊的字母和數字組合:
“Macau,1775.“
Macau……濠鏡澳(澳門)!1775?!又一個未來的年份!
這翡翠……不僅僅是寶石,還是記錄著未來年份和地點的……密碼芯片?!劉姨娘在臨死前,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傳遞關于濠鏡澳和某個未來年份的信息嗎?!
沈硯雪只覺得自己的認知再次被刷新!這個世界的水……遠比她想象的還要深!
她小心翼翼地將這枚翡翠碎屑收好。直覺告訴她,這東西至關重要!
就在她準備離開地窖之時,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了祠堂的方向。那是沈家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也是存放著象征家主權力的印信和《鹽脈堪輿圖》的密室所在。
她心中一動,立刻朝著祠堂奔去。
祠堂內一片狼藉,牌位東倒西歪,香爐貢品散落一地。顯然這里也經過了一番“清洗”。
但……供桌之上,卻發生了一件極其詭異的事情!
那張本該空無一物的紫檀木供桌之上,此刻竟然……赫然擺放著一方沉甸甸的、造型古樸的……鎏金銅印!
印紐是一只咆哮的猛虎,印身四周刻滿了海水江崖紋,印面……沈硯雪湊近一看,倒吸一口冷氣!印面上赫然是“敕命廣東水師提督關防”幾個大字!
這是……廣東水師提督的官印?!它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更讓她驚駭的是,在印身的側面,清晰地刻著一行小字邊款——“乾隆三十三年欽工部造”!
又一個未來的年份!乾隆三十三年!這座官印……竟然是來自五年之后?!
時空……真的徹底錯亂了嗎?!還是說……有人擁有著可以穿梭或感知未來的能力?!
沈硯雪顫抖著手,拿起這方冰冷沉重的、來自未來的官印。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投向懷中那本《兩淮鹽務紀要》扉頁上,那個囂張跋扈的、屬于四皇子門人張廷玉的雙螭紋花押!
一個瘋狂的念頭涌上心頭!
她不顧一切地翻開《紀要》的空白頁,用手指蘸著地上尚未干涸的雪水(或者說是……血水?),在那鎏金的提督印面上涂抹均勻,然后……狠狠地朝著那空白頁,鈐了下去!
抬起印章,一個清晰的朱紅色印文出現在紙上——“敕命廣東水師提督關防”。
然后,她又翻回到扉頁,將這枚來自未來的提督官印,小心翼翼地、不偏不倚地,覆蓋在了那個屬于四皇子門人的雙螭紋花押之上!
大小……竟然嚴絲合縫!輪廓……竟然完美重疊!
那個雙螭紋花押,根本就是照著這枚五年后的廣東水師提督印……偽造的!或者說,這兩者之間,存在著某種……跨越時空的聯系?!
沈硯雪看著眼前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只覺得自己的大腦已經變成了一團漿糊。未來之物頻現,時間線混亂不堪,她到底……重生在了一個怎樣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