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我手中的毛筆啪嗒掉在宣紙上，墨跡暈開一片，“九哥是說...進紫禁城？“

胤禟坐在書案對面，修長的手指輕叩桌面：“三日后是德妃娘娘壽辰，皇上特許在長春宮設宴。你隨我一同前往。“

我咽了口唾沫。入宮意味著面對康熙、面對其他皇子、面對整個清廷最森嚴的禮儀規范——而我這個冒牌閨秀才學了不到一個月的規矩。

“我...恐怕會出丑。“我小聲說，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帕子，“李嬤嬤說我的萬福禮還不夠標準...“

“你必須去。“胤禟打斷我，眼神銳利，“近來老四和老八的人都在打聽你。與其讓他們暗中探查，不如大大方方亮相，坐實你佟佳氏的身份。“

我心頭一緊。四阿哥胤禛——未來的雍正帝，已經在關注我了？歷史上他以多疑狠辣著稱，若被他盯上...

“我明白了。“我深吸一口氣，“我會準備好的。“

胤禟的表情松動了一些，伸手拂去我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塵：“不必太過擔憂。跟緊我，少說話，多看眼色。“他頓了頓，“德妃喜歡音律，你可以準備個小曲兒。“

“音律？“我瞪大眼睛，“可我...“

“江南閨秀不通音律，說不過去吧？“他挑眉，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那日哼唱的調子就很特別。“

我這才想起前幾天洗衣時無意間哼了首流行歌曲。沒想到竟被他聽去了。在現代我學過幾年鋼琴，但古箏、琵琶之類的傳統樂器...

“我試試吧。“我勉強答應，心里已經開始盤算如何把《夢中的婚禮》改編成古箏曲。

接下來的三天，我幾乎不眠不休地練習。小翠找來一把古箏，我靠著模糊的記憶和樂理知識，勉強扒出了那首鋼琴曲的旋律。李嬤嬤則加緊訓練我的宮廷禮儀——如何行禮、如何進退、如何用膳，每一樣都要重復上百遍。

“姑娘學得真快。“第三日清晨，李嬤嬤難得地露出滿意神色，“雖然還有些生硬，但已比許多真正的閨秀強了。“

我苦笑。作為歷史系研究生，我對清代禮儀本就有所了解，加上這一個月的地獄訓練，至少不會當場出丑了。

午后，小翠和幾個丫鬟捧著一套華美的旗裝進來，淺粉色的緞面上繡著繁復的折枝花紋，配以珍珠頭面和翡翠耳墜。

“這是九爺特意命人趕制的。“小翠幫我換上衣裳，眼中滿是艷羨，“姑娘穿上真好看。“

我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兩把頭梳得一絲不茍，妝容精致卻不濃艷，旗裝勾勒出纖細腰身。除了眼神中那抹揮之不去的現代人特有的自信張揚，活脫脫就是個清朝貴族小姐。

“九爺到。“門外傳來通報聲。

胤禟一襲靛藍色朝服走進來，腰間系著金黃色絳帶，帽頂的東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看到我時，眼神明顯頓了一下。

“不錯。“他簡短評價，但我注意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多停留了幾秒，“走吧，馬車備好了。“

紫禁城比我想象中還要宏偉壯觀。穿過一道道宮門，侍衛和太監們紛紛向胤禟行禮，同時好奇地打量著我。我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著他，手心全是汗。

“抬頭。“胤禟忽然低聲說，“佟佳氏的女兒不該畏畏縮縮。“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抬起頭來。紅墻黃瓦，雕梁畫棟，這座我在三百年后參觀過無數次的宮殿，如今正以最鮮活真實的姿態展現在我面前。

長春宮前已停了不少轎馬。胤禟低聲提醒我：“今日除皇上和德妃娘娘外，太子、老三、老四、老八他們都會在場。記住，少說話，多觀察。“

我緊張地點頭，跟著他走進宮殿。里面已聚集了數十位皇親貴胄，衣香鬢影，珠光寶氣。我一眼就認出了幾位關鍵人物——溫文爾雅的八阿哥胤禩，嚴肅冷峻的四阿哥胤禛，還有被眾人簇擁著的太子胤礽。

“老九來了。“八阿哥率先迎上來，親切地拍了拍胤禟的肩膀，然后目光轉向我，“這位就是佟佳小姐吧？果然如傳言般標致。“

我規規矩矩地行了個萬福禮：“給八爺請安。“

“表妹不必多禮。“胤禟自然地接過話頭，“她初來京城，許多規矩還不熟悉，八哥多包涵。“

八阿哥笑著擺手，態度和藹可親。但當我轉向四阿哥胤禛時，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讓我背脊一涼。

“佟佳氏？“他冷冷地問，“隆科多的侄女？“

我心跳加速，強自鎮定：“回四爺的話，正是。“

“隆科多近來可好？“他繼續追問，明顯是在試探。

“四哥，“胤禟突然插話，語氣輕松卻帶著不容忽視的警告，“今日是德妃娘娘的好日子，朝堂上的事改日再聊吧。“

四阿哥深深看了我一眼，沒再說什么。就在這時，太監尖細的聲音響起：“皇上駕到！德妃娘娘駕到！“

所有人立刻跪倒在地。我跟著行禮，偷偷抬眼瞥見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在眾人簇擁下走來——康熙皇帝！比畫像上更加威嚴，目光如炬，不怒自威。他身旁是一位端莊秀美的婦人，想必就是德妃。

“都起來吧。“康熙的聲音渾厚有力，“今日家宴，不必拘禮。“

宴會開始后，我被安排在女眷一席，緊挨著幾位皇子福晉。她們對我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表妹“充滿好奇，不斷詢問我的家世背景。我按照事先準備好的說辭應對，但能感覺到四福晉那拉氏的目光始終帶著懷疑。

酒過三巡，八阿哥忽然提議：“聽聞佟佳小姐精通音律，何不獻藝一曲，為德妃娘娘助興？“

我心頭一跳，看向胤禟。他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民女獻丑了。“我起身行禮，走到早已備好的古箏前坐下。

手指輕觸琴弦的瞬間，殿內安靜下來。我深吸一口氣，開始彈奏那首改編過的《夢中的婚禮》。起初有些生澀，但隨著旋律流淌，我漸漸找回了感覺。這首西方鋼琴曲用古箏演繹別有一番韻味，悠揚中帶著幾分哀婉，歡快里又藏著一絲惆悵。

曲終時，殿內鴉雀無聲。我緊張地抬頭，發現德妃娘娘眼中竟有淚光閃動。

“妙極！“康熙率先鼓掌，“此曲風格獨特，朕從未聽聞。是何來歷？“

我起身行禮：“回皇上，此曲名為《夢婚》，是...是民女在江南時，從一位西洋傳教士處學來的改編調子。“

“西洋樂理與我國古箏竟能如此融合，實乃奇思。“康熙贊賞地點頭，“德妃覺得如何？“

德妃溫柔地笑了：“臣妾聽得入迷了。佟佳小姐琴藝精湛，曲調更是新穎動人。“

我松了口氣，正要謝恩，忽然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插了進來：“皇阿瑪，兒臣聽聞隆科多并無姐妹，何來侄女一說？“

是四阿哥胤禛。殿內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我心跳幾乎停滯，卻見胤禟從容起身：“回皇阿瑪，佟佳小姐是隆科多遠房堂兄之女，自幼養在江南，故少有人知。“

康熙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胤禛，最后笑道：“老四就是太過嚴謹。今日家宴，不談這些。來人，賞佟佳小姐玉如意一柄。“

我連忙叩首謝恩，背后已是一片冷汗。接下來的宴會，我食不知味，時刻警惕著四阿哥那邊的動靜。所幸直到宴席結束，他都沒再發難。

回府的馬車上，我終于松懈下來，整個人幾乎癱軟在座位上。

“表現得不錯。“胤禟難得地稱贊道，“那首曲子...很特別。“

“謝謝九哥解圍。“我小聲說，“但四爺他...“

“老四一向多疑。“胤禟冷哼一聲，“不過今日之后，你的身份算是過了明路，他再質疑就是駁皇阿瑪的面子了。“

馬車忽然一個顛簸，我猝不及防地向前栽去。胤禟眼疾手快地扶住我，我的臉頰幾乎貼上了他的胸膛。他身上有好聞的沉香味，混合著些許酒氣，讓我一時恍惚。

“小心。“他低聲說，卻沒有立即松開手。

就在這時，馬車外傳來喧嘩聲。胤禟掀開簾子一看，臉色微變：“巡夜官兵。“

他迅速放下簾子，一把將我拉入懷中，用披風裹住我們兩人。我僵住了，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與他相貼的部位——他的心跳有力而急促，與我的交織在一起。

“別出聲。“他在我耳邊輕語，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垂，“宵禁時分，女子不得外出。“

官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緊張得屏住呼吸。胤禟的手臂環抱著我，既像保護又像占有。在這樣近的距離下，我能看清他睫毛的弧度，聞到他呼吸中的茶香，甚至感受到他喉結的滾動。

“九爺的車駕？“外面官兵問道。

“正是。“車夫回答，“九爺宴畢回府。“

“得罪了。“官兵的聲音帶著敬畏，腳步聲漸漸遠去。

危險解除，但我們誰都沒有立即分開。在昏暗的馬車里，我們的目光相遇，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在空氣中蔓延。他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現出深邃的墨藍色，像是能把我吸進去。

最終是他先松開了手，輕咳一聲整理衣襟：“以后宵禁時分不得外出，記住了？“

“記住了。“我低頭應道，臉頰發燙。

余下的路程在沉默中度過，但那種心跳加速的感覺久久不散。回到府中，我輾轉難眠，腦海中不斷回放馬車上的那一幕。

我不得不承認一個可怕的事實：我對胤禟產生了超越感激和依賴的感情。而這個認知讓我更加恐懼——因為在歷史的長河中，九阿哥胤禟注定是個悲劇人物，而我，一個不該存在的穿越者，又能改變什么呢？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與三百年前我看到的是同一輪月亮。我突然無比想念現代的生活，那里雖然平淡，但至少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滴淚水無聲滑落。我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哭——是為回不去的家，為無法掌控的命運，還是為那段注定無果的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