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的指腹輕輕碾過我的手背,帶著安撫的力度。
“別怕,有我呢。”
他起身接電話時,西裝下擺掃過塑料凳腿,發出輕響,他背對著我站在路燈下,手插在褲袋里,不知對著聽筒說了些什么,不過半分鐘就掛了線。
“搞定了。”
他轉身時,月光正落在他肩頭。
“我跟叔叔說,你喝多了在花園長椅上睡著了,我已經把你送回家了。”
我平復了一些,剛要起身,他忽然張開手臂將我圈進懷里,西裝上還沾著夜市的煙火氣,混著他身上清冽的煙草香,形成一種奇異的安穩感。
“沒事了。”
他手掌貼著我的后背,一下下輕拍著,掌心帶著熨帖的溫度。
“天塌下來有我頂著。”
我把臉埋在他胸口,聽著他沉穩的心跳,鼻尖忽然一酸,他大概不知道,這八年我是怎么過的,父母的電話永遠匆匆掛斷,飯桌上我的話永遠是多余的,連想回爺爺家看看,都會被父親摔碎的玻璃杯刺得遍體鱗傷。
林珩的手臂收得很緊,像是要把我揉進骨血里,我能感覺到他指節在我背后繃成硬疙瘩,呼吸也沉了幾分,他眼底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情緒,喉結滾動著,最終卻只化作一聲極輕的嘆息。
他想帶她走,此刻就想。可眼下他在國外的事還沒徹底落地,羽翼未豐,貿然帶她走,怕給她招來更大的風浪。
只能再等等,但是等待總是漫長的。
回到林家別墅時,整棟房子黑沉沉的,只有樓梯間的夜燈泛著暖黃,林珩彎腰將我打橫抱起,我下意識圈住他的脖頸,他另一只手舉著手機照明,屏幕的光在他下頜線投下細碎的陰影,他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響,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把我放在床上時,我攥著他的袖口不肯放。
他哄完我后,去鎖了房門,合衣躺在我身邊,手臂穿過我的頸窩,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拍著我的背。
“睡吧,我在。”
半夢半醒間,那些壓在心底的委屈忽然涌了上來,我夢到父親摔碎的玻璃杯,碎片濺在我手背上,夢到母親冷漠的側臉,說“你怎么這么不懂事”,夢到偌大的餐廳里,只有我一個人對著涼透的牛排流淚,刀叉碰撞的聲音像在嘲笑我的多余。
“阿珩……”
我迷迷糊糊地呢喃。
“我在,小茉。”
他的聲音近在耳畔,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別再走了……”
眼淚順著眼角滑進頭發里,我抓著他的衣角,終于沉沉睡去。
林珩低頭時,正好看見淚珠砸在枕套上,洇開一小片深色,他心疼地將我往懷里帶了帶,用袖口替我擦淚。
這一夜他沒合眼,借著窗簾縫隙漏進來的月光,一寸寸描摹我的眉眼,瘦了,眼下還有淡淡的青黑,連唇瓣都沒什么血色。
天快亮時,他輕輕抽回被我攥著的衣角,在我額頭印下一個輕吻,才躡手躡腳地回了自己房間。
“咚咚咚。”
吳媽的敲門聲把我驚醒時,窗簾縫里已經透著刺眼的陽光。我抓過枕邊的手機一看,屏幕上赫然顯示著十二點零三分——完了,上學遲到了!
我猛地坐起身,睡衣領口滑到肩頭,開門時,吳媽正端著托盤站在門口,笑得眼角堆起細紋:“小姐醒啦?快趁熱吃點東西。”
“吳媽,我來不及了!”
我手忙腳亂地想去拿校服,卻被她按住肩膀。
“林珩少爺一早就讓我替你請了假,說讓你好好歇一天。”
她把托盤放在床頭柜上,青瓷碗里臥著嫩黃的雞蛋羹,上面撒了圈細蔥,旁邊是紅亮的辣椒炒肉,油星還在米飯上微微顫動,都是些最普通的家常菜,普通到讓我鼻子猛地一酸。
“這是……”
“少爺說,這是你小時候最愛吃的。”
吳媽替我擺好碗筷:“他天不亮就去廚房做的,說外面買的不合你口味。”
我拿起勺子舀了口雞蛋羹,滑嫩的口感在舌尖化開時,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多少年了,沒人記得我愛吃這種澆了香油的雞蛋羹,記得我不愛吃牛排里的黑椒醬,記得我吃辣椒炒肉一定要配白米飯,只有林珩,連我隨口說的話都刻在心上。
小時候在鄉下莊園,每次騎完馬,他都要拉著我去雞窩摸剛下的新鮮雞蛋,這些雞蛋會在奶奶溫柔的責備下成為一碗雞蛋羹放在我們面前,蒸好的蛋羹上總會臥著兩顆枸杞,是奶奶牌雞蛋羹專屬。
后來他學做飯,在廚房弄得滿身臟,端出來的第一碗蛋羹,就顫巍巍地遞到我面前。
手機在這時“叮咚”響了一聲。
林珩發來條消息,后面跟著個可愛的表情包:“飯菜還合胃口嗎?。”
我抹了把眼淚,指尖在屏幕上敲:“好吃。”
“今天李家小公子舉辦了一場聚會,邀請我們一起去,你要去嗎,你不去的話我就不起床了。”
“去。”
我很難得答應了出去玩,我也不認識他們,只是單純想陪著林珩。
當我端著空碗下樓時,別墅里靜悄悄的,客廳的水晶燈沒開,陽光透過落地窗斜切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格子光影,我把碗放進廚房水槽,從冰箱里拎了兩瓶酸奶,徑直往三樓走。
林珩的房門虛掩著,我敲了兩下,就聽見里面傳來赤腳踩地板的聲音。門拉開時,他正叼著牙刷,發梢滴著水,身上只穿了件黑色背心,露出流暢的肩線。
“進來坐。”
他含糊不清地說,側身讓我進門。
行李箱敞在地毯上,襯衫和西褲疊得歪歪扭扭,袖扣和領帶夾散落在旁邊。我放下酸奶,蹲下身想幫他收拾,手指剛觸到一件灰色毛衣,就瞥見箱底躺著個相框。
畫框邊角包著防撞棉,玻璃擦得一塵不染,里面是我十四歲時畫的自畫像,那時候剛學素描,把自己畫得眼睛一大一小,還傻氣地在旁邊寫了“小茉”兩個字。
“看什么呢?你不用幫我整理,我住不了幾天。”
林珩洗漱完出來,頭發上還搭著毛巾。
我舉著相框回頭,他正倚在門框上看我,眼角眉梢都浸著笑。
“你還留著啊……”
“當然。”
他走過來,指尖拂過畫框邊緣,“這可是你畫的第一幅畫,比什么都珍貴。”
我望著他含笑的眼睛,突然想起什么:“你剛才說……住不了幾天?”
林珩蹲下來翻找西裝的手頓了頓,我激動的抓住他的手腕,聲音都發顫:“你又要走?”
他大概沒料到我反應這么大,愣了愣才伸手揉我頭發:“傻丫頭,想什么呢。”
他從行李箱側袋抽出一串鑰匙,遞到我面前。
“我在城西買了棟帶院子的別墅,等收拾好就搬過去,放心,”
他指尖刮了下我鼻子。
“至少等你考完試,填完志愿,我再考慮回意大利的事。”
我盯著那串閃著金屬光澤的鑰匙,指尖慢慢松開,指腹還殘留著他脈搏的跳動,陽光從窗簾縫里鉆進來,落在相框上,把“小茉”兩個字照得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