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青藤中學被濃郁的綠意包裹，蟬鳴尚未喧囂，念安抱著畫板走進美術教室時，正對上陸星野調色盤里暈染開的鈷藍色。少年垂眸專注地攪拌顏料，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陰影，白襯衫袖口沾著幾抹未干的油彩，像不小心打翻的星空。

“同學，能借下紙巾嗎？“念安的聲音驚得陸星野手一抖，赭石色顏料在畫紙上洇開。他慌忙遞紙巾的樣子，讓念安想起母親故事里那個總把鋼筆轉得飛快的少年。而當指尖相觸的瞬間，窗外的玉蘭花瓣正巧落在兩人交疊的影子上。

這是念安第三次在美術教室遇見陸星野。第一次是撞見他在臨摹莫奈的睡蓮，畫布上的紫色顏料仿佛在流動；第二次他正在畫校貓，連貓咪尾巴上的絨毛都勾勒得細致入微。此刻他畫板上的半成品讓念安呼吸停滯——那是美術樓的旋轉樓梯，而轉角處隱約出現的白裙身影，分明是自己上周寫生時的模樣。

“畫、畫得真像。“念安結結巴巴地夸贊，耳尖迅速發燙。陸星野慌亂地合上畫板，喉結不安地滾動：“隨便畫著玩的。“他轉身時，畫架上的調色刀不慎掉落，念安彎腰去撿，發梢掃過陸星野的手背，兩人觸電般同時后退，撞翻的水桶在地板上潑出蜿蜒的水痕。

這場意外讓美術教室炸開了鍋。當同學們圍過來起哄時，念安看見陸星野默默脫下校服外套，蹲下身為她擦拭裙擺上的水漬。他后頸細密的汗珠順著衣領滑下，念安突然想起母親說過，喜歡一個人時，連對方發旋的弧度都會刻進記憶里。

之后的日子里，美術教室成了最隱秘的戰場。念安總在課間假裝路過，卻總能“偶遇“抱著素描本的陸星野；陸星野開始在她儲物柜里放不同顏色的畫筆，附上的便簽永遠只有短短一句：“這支勾線筆很好用“。直到某天，念安在顏料盒里發現枚銀杏葉書簽，葉脈間用金粉寫著：“后山的繡球花開了“。

繡球花叢在夕陽下美得驚心動魄。念安抱著寫生本趕到時，看見陸星野正對著花叢發呆，腳邊散落著揉成團的畫紙。“原來你也喜歡來這里。“她強裝鎮定地開口，卻在瞥見畫紙上重疊的兩個身影時紅了眼眶——那是無數個課間，她以為無人知曉的偷望。

陸星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袖口傳來：“我看過你所有的畫作，畫風景時眼睛會發亮，畫人物卻總把臉涂成模糊的色塊。“他的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顫抖，“因為不敢畫出喜歡的人，怕被發現，對嗎？“

風掠過繡球花叢，粉色花瓣紛紛揚揚落在兩人肩頭。念安望著少年泛紅的眼眶，突然想起母親文章里的句子：“原來所有笨拙的試探，都是青春里最盛大的告白。“她輕輕抽出被握住的手，卻將自己的素描本塞進陸星野懷里。

翻開的那頁畫著美術教室的角落，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兩個并排的畫架上，其中一個少年低頭調色的側影，連睫毛的弧度都纖毫畢現。空白處用鉛筆寫著極小的字：“我其實早就發現，你每次假裝路過時，都會在我課桌前多停留三秒。“

陸星野的呼吸驟然急促，他顫抖著翻過下一頁，是用炭筆勾勒的側臉——那是他在鋼琴比賽時的模樣，舞臺燈光在畫紙上化作細碎的星辰。再往后，每一頁都藏著他不曾察覺的瞬間：低頭系鞋帶時、解數學題皺眉時、被老師表揚時......最后一頁貼著張電影票根，背面寫著：“下次換我邀請你看《時空戀旅人》“。

“原來我們都在小心翼翼地靠近。“陸星野的聲音哽咽，“我每天計算你的課表，故意在你經過時打開琴房窗戶；把你用過的畫紙偷偷撿回來，研究你調色的習慣......“他從口袋里掏出皺巴巴的信封，里面是未送出的二十封情書，每一封都寫著：“致永遠不敢遞出信的自己“。

暮色漸濃時，兩人并肩走在回校的路上。陸星野的小拇指幾次擦過念安的手指，最終在路過銀杏大道時，終于鼓起勇氣輕輕勾住。遠處教學樓亮起晚自習的燈光，念安轉頭看著少年泛紅的耳尖，突然覺得命運真是奇妙——父輩們未完成的對白，在他們這里終于有了圓滿的注腳。

當晚，念安在日記本上畫下兩顆交疊的銀杏葉，旁邊寫滿歪歪扭扭的句子：“原來雙向暗戀就像拼圖，我們都在漫長歲月里，小心翼翼地收集對方的碎片。“窗外的月光溫柔地灑在紙頁上，恍惚間，她仿佛看見母親年輕時的影子，正隔著時光對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