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便知，京城繁華，沒想到今日更甚。夜幕降臨，并非沉寂的預兆，反倒是歡騰的開始。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和樂融融，歡聲與笑語時不時的傳入耳中，恍若明明滅滅的燈火。指尖微涼，寒風順著袖口卷走僅有的溫熱。

忽然，喧鬧嘈雜的街頭，有了別樣的風景。他仰頭而視，一束束煙花猛沖云霄，綻放于一瞬，他長久地凝望，恍惚間心跳也隨之綻放與黯淡。噼啪，耳畔是篝火燃燒的聲音，周相維猛然回神，繼續朝前走，加快了步伐。

京城第一酒樓，果然名不虛傳，巍峨宏大，金碧輝煌，燈燭掩映之下，堪比天上神殿。

他在往來酒客的左推右搡下，順著人流涌入酒樓，原先沉默寡言甚至略顯壓抑的各色人員，一進門，便如同緩緩溪流行至斷崖，鋪天蓋地的自在與歡騰傾瀉而下。

有的，一眼便瞧見知交好友，隔著嘈雜的聲樂，斗嘴笑罵；有的，攥著葫蘆酒瓶猛喝一口，便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左手一抓，右手一勾，摟著兩人的肩膀不容置喙的劃拳去；也有例外的，進來前便是半死不活的模樣，進來后更是只顧著喝悶頭酒，借酒消愁反倒更愁。

二樓的寬闊著實顛覆了他的認知，容納上千人都綽綽有余，若非有專人引路，只怕尋到天光大亮都未必找的著。

進得門來，便瞧見包廂里頭二人正推杯換盞，相談甚歡。陳攸之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仰首之間一眼便瞧見周相維，連忙起身，拽他到桌前坐下，未等坐穩，他便猛然起身，向著另一人拱手道歉，“世兄平日里事務繁忙，值此闔家團圓之日，還肯賞光一見，實乃小弟之幸，只是事發突然，難以脫身，便讓攸之先行作陪，還望世兄海涵。”

他低垂著眼，瞧不見世兄是何臉色，但是即便事出有因，即便有人作陪，當事人卻遲遲不來，叫他空等許久，想必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他是有些忐忑不安的，畢竟此前投遞的帖子全部石沉大海，不見半點水花，唯獨世兄不僅回帖，還約定除夕夜于京城第一酒樓相見。

若是此番行事惹惱了世兄，他倒是無所謂，甚至有種絲絲縷縷的解脫的快感，只是白費了阿娘的一片苦心。

來京城前，阿娘便四處打聽，縣里，鄰縣，甚至是隔了不知多少座山頭的首縣都被她仔細打探全了，這才堪堪尋出幾個既有官身，又久居京城的。

這寥寥數人，要么是翻爛了族譜能沾點親帶點故，要么是同鄉同縣同府，靠著花錢打點、中間人牽線搭橋，這才聯絡上的，世兄便屬于后者。

世兄？哪里算得上什么世兄呢，在此之前唯一的交集，不過是他的祖父曾在碼頭卸貨，世兄成名之后，這才得知舉人老爺的祖父竟然同他們在同一塊碼頭干過苦力活。

見他如此鄭重其事，世兄爽朗一笑，連忙站起身來按著他坐下，“無妨，你世兄我啊向來不拘小節，更何況我與攸之當真是相見恨晚啊，若非你將他尋來，不知還要晚上多久。”

言語之間，杯盞已滿，世兄以身作則，“我先喝為敬”。

周相維平日里甚少飲酒，許是今日是除夕佳節，許是酒香實在醉人，望著酒面尚未平息的漣漪，他也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余光中，是攸之正目瞪口呆地盯著他，很正常，畢竟他從未喝酒喝的如此急躁，眨眼之間，便一滴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