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何二人各拎著滿滿一大布袋往回走，商鋪有限，許多東西尚未購置，但并不急于一時。

素樸寡淡的石板路上，因著噼里啪啦的爆竹殘骸，遺落的紅紙碎屑，也有了幾分好顏色。

撥浪鼓的童趣聲陣陣襲來，好似爆竹的引線，喚醒了那久遠的記憶，“秦大哥，想當初，你我也是這般，為著一個撥浪鼓大打出手。”

乍一聽，秦友道并未有任何印象，細想，或許又有這回事。

“孩童心性，大多如此。”

門口處，梳著雙丫髻，綁著茶花紅發帶的小女孩，掙開其他小孩的拉扯，護著撥浪鼓就鉆進屋里頭。

“確實。如今不惑之年，再看這孩童玩物，不過爾爾。元德三年，京師橫掃海境，肅清敵寇，那面金鼓才叫威風凜凜。”何羨仙言語間盡是對國朝東南邊境大捷的贊嘆與自豪，可神色里卻透露出些許心不在焉。

“自陛下登基以來，東南一帶，海賊盛行，民不堪擾，人心惶惶，直到大將軍親領兵衛數萬，聯合吳松湖等郡府兵，圍追堵截，重創根本，江南海隅方得太平安息。”尤其是大將軍云塘關臨陣御敵之驍勇，家家戶戶爭相傳頌，至今仍能從茶樓酒館說書人嘴里窺見當年意氣風發。

每每談及此事，秦友道總有扼腕嘆息之意，京城之外，一百四十八府一百九十三州共計一千一百八十縣，上至知府、知縣，下至平民百姓、商戶，只知三年前大將軍雄姿英發，攘除海寇，平定東南，卻不知云塘關一役，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從無敗績的昔日戰神一朝隕落，忠肝義膽的鐵骨錚錚，死后竟背負叛國通敵的罵名。

兩人雖然說著同一件事，卻是心思各異。何羨仙沒留意秦友道的欲言又止，秦友道沒瞧出何羨仙的敷衍搪塞。

何羨仙機械般地點頭附和，又另起話頭，“說起來，京城也有一面鼓，聲名在外。乃我朝太祖建國初年始置，擊鼓登聞，上達天聽，不知造福多少權貴欺壓，伸冤無處的平民百姓。”

秦友道正沉浸在一代將星倉皇隕落的悲哀之中，乍一聽，甚至沒反應過來是什么鼓，原來是登聞鼓，他京城為官的這些年，聽到的次數寥寥無幾，便是聽到，說的也是“登聞鼓院無鼓，肅政廉司有司”，再到后來，甚至連這一句話也聽不到了，大多是相視一笑，心領神會。

“登聞鼓院沿置至今，世族豪右把控，早已形同虛設。登聞鼓伸冤，那是自投羅網。”秦友道直嘆氣搖頭，不知是對世道如此的妥協，還是對登聞鼓下血濺三尺的不忍與憐憫。

何羨仙緊盯著他的神色動作，聽得格外仔細，自然也能察覺到所謂登聞院，含冤受屈之人訴苦訴難的最后一條路，也被錢財權勢給堵死了。

他耷拉著肩膀，自嘲一笑，腦海里回想起被亂棍逐出，跌倒在地的窘迫模樣，又浮現出朱紅漆高門下，巍然屹立的身影，他聲如洪鐘，一個個字鏗鏘有力地攪亂他的思緒，現下看來，他說的句句真言，一字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