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在霓虹交錯的街道上疾馳，陳默懷中的朵朵像只受驚的幼獸，小小的手指深深陷進他后頸的皮膚。路燈的光影透過車窗，在女兒臉上切割出明滅不定的紋路，映得她眼底的恐懼愈發清晰。陳默喉頭發緊，伸手理了理她凌亂的發辮，指尖觸到幾縷被淚水黏住的碎發，那觸感讓他心臟猛地抽痛——幾個小時前，這雙手還在廚房為女兒烹飪晚餐，此刻卻連最基本的保護都做不到。

診室頂燈將不銹鋼托盤照得泛著冷光，陳默看著醫生戴著乳膠手套的手，用壓舌板輕輕挑起朵朵泛紅的上顎。女兒像受驚的小貓般蜷縮在診療床上，每當棉簽靠近額頭淤青處，整個身體就會劇烈顫抖。“右側額角皮下血腫，“醫生轉動著瞳孔筆觀察孩子的反應，“目前意識清醒但有嗜睡傾向，按規程需要做腦部CT排查顱內損傷。

這句話像根冰錐直直插進陳默的心臟。候診時朵朵攥著他領帶的模樣還歷歷在目，溫熱的呼吸透過西裝布料，在皮膚上烙下潮濕的印記。此刻診斷單上“顱腦外傷待查“的鉛字刺得他眼眶發酸，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勉強克制住顫抖。妻子在一旁反復刷新手機頁面，鋼化膜與指甲的摩擦聲愈發急促，這聲音卻像鈍刀在他神經上反復拉鋸，讓他想起自己在公司會議上強壓怒火的時刻——但此刻，他連憤怒的資格都沒有。

穿過漫長的走廊，CT室特有的機械嗡鳴聲混著消毒水氣味撲面而來。朵朵突然把臉埋進他頸窩，小身子在懷中縮成一團，他能清晰感受到女兒劇烈起伏的呼吸，以及脖頸處漸漸洇濕的淚痕。當護士舉起印著小熊圖案的防護圍兜，金屬器械的反光映在孩子瞳孔里，瞬間碎成恐懼的光斑。陳默突然想起上周視頻通話時，朵朵開心展示新畫的太陽，而此刻那輪太陽仿佛永遠消失在了女兒驚恐的眼睛里。

陳默剛要將女兒放在檢查床上，朵朵的雙臂突然像鐵鉗般死死摟住他的脖頸，膝蓋也緊緊夾住他的腰側，整個人幾乎吊在他身上。她劇烈搖頭，汗濕的劉海黏在通紅的臉頰上，喉嚨里發出困獸般的嗚咽。胡亂揮舞的小手重重拍在陳默下巴，帶著孩童本能的抗拒。這疼痛反而讓陳默清醒，他看著CT機環形洞口的紅色警示燈明滅，女兒扭曲的影子在白墻上晃動，突然驚覺自己竟像個失敗的盾牌，連最珍視的人都保護不了。

“媽媽抱！“朵朵突然轉身摟住母親脖頸，小腿死死纏住陳默的腰，三個人在檢查床前形成僵持的漩渦。妻子顫抖著想要固定女兒的手臂，卻被孩子用盡全力甩開，后腦勺重重磕在CT機上，發出悶響。這聲響讓陳默的心臟漏跳一拍，仿佛那撞擊聲是落在自己頭骨上。他感覺胸腔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看著女兒漲紅的小臉和脖頸暴起的青筋，所有安撫的話語都卡在喉間——那些曾在商務談判中滔滔不絕的話術，此刻竟不如女兒一聲嗚咽來得真實。

“強行檢查可能導致二次傷害。“醫生摘下聽診器，金屬部件碰撞聲格外刺耳，“建議辦理鎮靜預約，今天先開些消腫藥膏。“陳默盯著診斷記錄單上“擇期檢查“的字跡，掛號發票在掌心被攥得發皺，23:47的時間戳像道滲血的傷口。走出醫院時，春夜的風卷起朵朵散落的發絲，陳默望著女兒睫毛上凝結的淚珠，突然發現懷中的小身體輕得像片隨時會被吹走的羽毛。他想起母親在游樂場倔強的背影，又想起對方家長冷漠的面孔，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力感徹底將他淹沒——原來在生活這場風暴里，他不過是個連傘都舉不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