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濃稠的瀝青，緩慢地滲入臥室的每一個角落。陳默如同被抽走了脊梁般，癱倒在床上，身上的襯衫皺巴巴地貼著后背，還殘留著游樂場里混雜著汗味與消毒水的氣息。他的領帶歪斜地掛在脖子上，第二顆紐扣不知何時已經崩落，露出里面沾著朵朵口水的白色內搭。天花板上晃動的樹影，透過窗簾的縫隙，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暗影，仿佛命運無情的爪痕。

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目的白光讓他下意識地瞇起眼睛。寥寥幾人的密友群里消息不斷彈出，一個個頭像跳動，對話框里的文字像落在水面的石子，激起微小的漣漪，卻無法撼動他內心的死寂。“找律師試試？““現在走程序確實難“這些輕飄飄的建議，讓他的左手手指在被子上無意識地蜷縮。

陳默右手摩挲著手機屏幕，冰涼的觸感混著指腹的汗意，讓“律所合伙人”這幾個燙金小字在他眼前扭曲變形。玻璃窗映出他慘白的臉，與微信里對方新換的西裝頭像形成刺眼對比——那副金絲眼鏡下的笑容，怎么看都像是貼在高檔寫字樓玻璃幕墻上的精致廣告。

七年前高中同學會上的場景突然翻涌上來。醉醺醺的律師同學把胳膊搭上他肩膀，紅酒漬弄臟了他褪色的襯衫領口：“老陳，等我開律所，你隨時來！咱們就干匡扶正義的買賣！”此刻對話框里跳動的光標，像根細針，一下下戳著他的太陽穴。

“陳先生？”前臺小妹的聲音甜得發膩，“周律師的日程只空出十分鐘。”旋轉門漏進的風掀起他衣角，陳默盯著走廊盡頭那扇雕花木門。

推門的瞬間，檀香味撲面而來。律師同學從真皮轉椅上起身，袖扣在落地燈下泛著冷光。“老同學，”他伸手要握，又瞥見陳默磨破的袖口，動作僵在半空，“坐。”陳默的目光掠過辦公桌上的水晶獎杯，“優秀青年律師”的字樣刺得他眼眶發疼。

“我女兒被人碰傷，派出所不給對方信息。”陳默把病歷本拍在實木桌面，紙張邊緣硌出悶響，“起訴需要對方信息，沒有被告信息根本立不了案。”律師同學的鋼筆在便簽紙上沙沙游走，眉心卻越擰越緊：“程序上確實……”

“七年前你說要當俠客。”陳默突然打斷，喉嚨里泛起鐵銹味，“現在俠客也要看程序臉色了？”鋼筆尖在紙面洇出墨團，律師同學摘下眼鏡擦拭，這個動作讓陳默想起當年他打籃球檫眼鏡的樣子——同樣小心翼翼，卻再也不是為了看清籃板的方向。“這案子費時費力，賠償也沒多少。“對方的語氣平淡得如同在談論天氣，“我最近接了個標的千萬的經濟案，實在抽不開身。“

陳默的目光機械地轉向床頭，那里擺著女兒百日時的照片。照片里的朵朵穿著粉色的小裙子，肉乎乎的小手攥著撥浪鼓，咧開沒牙的小嘴開心地笑著。此刻，這笑容卻像隔著一層毛玻璃，遙遠得如同上個世紀的記憶。

投訴平臺的頁面泛著冰冷的藍光，陳默的手指在屏幕上機械地滑動、敲擊。輸入框里的文字堆砌成控訴的堡壘，可每次提交后，彈出的“程序合規““不予受理“的自動回復，就像一盆盆冷水，澆滅他心中殘存的希望。陳默盯著對話框里跳動的光標，突然想起高中時，那位在圖書館借他筆記的同學，想起對方拍著胸脯說“以后有事吱聲“時，眼里閃爍的真誠光芒。而如今，這份情誼在現實的天平上，竟輕如鴻毛。

工作群的消息提示音如同催命符般響起，陳默盯著手機屏幕上“陳總，甲方要求今天必須出方案“的字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壓抑多日的情緒如火山噴發，他突然抓起手機，用盡全身力氣砸向墻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