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進行到下一步。
江子義左手托盞獻酒,待酒液均勻滲灑,江子安擊柷止禮。
江三族老和江五族老監禮。
柷也是正常發聲的。
陳氏臉色微白,背心濕透,四肢百骸有一股寒意在四處游走。
這一步,不同于鼎內放朱砂、玉圭置磁石、降真香偷云換日。
只因柷一旦破壞,短時間內難以找到替代的禮器。
而今柷正常發聲,只能說明她的人背叛了她!
陳氏身子發顫,胸膛一起一伏。
怎么這南氏沒有記憶,還這么難對付?
她實在恨!
隨之而來,心頭涌上一股懼意。
那下人既已背叛,那南氏豈不反捏她一個把柄?
負責的人是誰來著?
陳氏臉色蒼白,大腦飛速運轉……
好像是……是……
是南氏的遠房親戚,哈哈哈!
陳氏放下心來,屆時事泄,便說是那南氏聯合族內的人污蔑她。
她全神貫注關注下一個場景。
她特意讓人在南氏身前備下蒲團。
南氏失憶,若稍不謹慎,就會跪在蒲團之上。
先不說笑話不笑話,只要南氏一跪,蒲團內藏的鐵蒺藜就夠她喝一壺。
若不想祭祀被中斷,她只能忍痛不呼出聲音。
為了這事做得不明顯,連老大的蒲團,她都讓陳嬤嬤動了手腳。
即便南氏不跪,但只要老大一跪,屆時定會找南氏的麻煩。
蒲團常見,經手的人也多,很難查到她身上。
陳氏朝著南引枝的方向,扯唇一笑,笑容陰冷。
南引枝面色如常。
江祭酒開始誦祝詞,江子義跪拜在地,行三跪九叩大禮。
陳氏視線在江子義膝下的蒲團,和南引枝身前的蒲團,來回逡巡,嘴角勾勒出一個怪異的笑。
江子義鄭重叩拜,膝蓋忽有一陣刺痛傳來。
不好!這蒲團放了鐵蒺藜!
是誰要害他?
他面上掠過一抹陰霾,但依舊莊重完成剩下的叩首。
只是里裳被刺破,膝蓋隱約滲出血跡。
但因衣裳顏色,看不太出來。
府里中饋素來由枝娘打點。
難不成枝娘看不慣他娶宜娘,故意在蒲團做手腳,就為了阻止今天的親事?
真是胡鬧!罷了,他先忍忍,這種時候決不能掉鏈子。
只當枝娘鬧小脾氣。
晚些時候,他敲打敲打枝娘,以后切不能如此任性。
他就說,枝娘即便失憶,但心里總藏有幾分對他的感情。
又細想昨天的對話,心覺或許枝娘對他有好感。
不然怎么他提出過繼孩子一事,她并未拒絕,還提出要培養宗子呢?
江子義腿上雖痛,但心里得意之感越甚。
陳氏見江子義眉間似有痛苦,心頭雖有幾分不忍,但又有少許痛快。
想必老大無論如何懷疑,都想不到會是自己派人做的。
身為她兒,替娘分擔分擔辛苦又有何妨?
想到這,陳氏很快思索到,既然老大中招,那南氏那邊……
她迫不及待扭頭去看。
主祭的江祭酒,心里越發對陳氏不滿。
祭祀之時,總頻頻左顧右盼,這不是視祖先為無誤嗎?
想到這,他決定回去以后,同自家夫人說道說道。
讓她來和陳氏交流交流,好讓陳氏收斂自身。
子義未來會有大出息,以后可要肩挑振興江氏一族的重擔。
可不能有一個視禮法于無物的親娘。
如此,他也不算辜負長兄的囑托。
紫檀嵌螺鈿屏風后,南引枝見自己身前有蒲團,正猶豫要不要下跪。
但待在附近的江聽雪,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她,小聲道:
“南姐姐,你非宗婦,可以不跪。”
言下之意,只需江子義一人下跪。
南引枝從善如流,輕聲同江聽雪致謝。
江聽雪眸中閃過一抹心疼。
看來昨天聽到的消息是真的,南姐姐的確失憶了。
陳氏親眼見到自己的好女兒,親自制止南引枝下跪。
那個氣呀,比南氏自己知曉規矩不跪,要氣得多。
眼睜睜瞥見最后一個整治南氏的機會流失,活似從她心里剜下一塊肉,一陣一陣地抽疼。
陳氏轉回脖子,眸光幽幽,又有一陣涼風吹來,不自覺瑟縮一下。
起風了。
她下意識喚陳嬤嬤給她披上披風。
直至沒有得到回應之時,才想起昨夜她打發三娘,連夜縫鐵蒺藜進蒲團。
因體諒三娘熬夜,所以讓三娘今早可以晚起。
她輕嘆一聲,還是陳嬤嬤辦事靠譜。
雖然南氏沒有傷了膝蓋,但離間了老大和南氏,也是一大收獲。
告祖禮正式禮畢。
陳氏準備離開,在轉身之際,南引枝上前一步,不動聲色扶住陳氏胳膊,溫聲問道:
“老夫人,剛起風了,您還好么?對了,怎么不見陳嬤嬤?”
陳氏雖然敢干陷害南引枝的事。
但真遇到南引枝同她說話,又得知南引枝知曉自己做的事,還待她如以往一般,難免心虛,干巴巴道:
“我都好,昨天陳嬤嬤夜里著了涼,我打發她多睡一會兒。”
頓了頓,陳氏沒見到南引枝身旁那個貼身侍女,不免疑惑問道:
“怎么也不見你那侍女?”
南引枝聞言,眉眼淺笑:
“這也挺巧,小寧也有些不舒服,我也沒讓她跟來。”
陳氏也不在乎一個婢女是不是不舒服。
兩人又閑聊幾句。
一個眉眼含笑,一個和顏悅目,兩人相處和睦,其樂融融。
江聽雪走近,和兩人見禮,總覺氣氛有幾分詭異,沒再多話迅速離開。
江子安今天還要做儐相,行禮后也速速離去。
祠堂內,兩個族老沒有其余事情,先一步離開。
江祭酒認真囑咐江子義。
又提及今日的喜事,手捋胡須,眉開眼笑祝賀一番。
江子義膝蓋刺痛,強顏歡笑。
實在忍不住才小聲喚長隨齊杰去取上好的金瘡藥,又吩咐他將跪過的蒲團收好。
江祭酒見江子義面色有異,面色一凝:
“我瞧你怎么臉色有些蒼白?可是昨夜著了風寒?”
江子義神情一頓,恭敬回答:
“昨夜的確有些著涼,我已經讓常杰去熬姜湯了。還請叔祖父莫怪。”
今天還不是和枝娘對峙的好時機,一切需得等宜娘進府再談。
江祭酒面露擔憂,說讓其保重身子,而后才離開祠堂。
才邁出門檻,恰好見南引枝捻起羅帕,輕輕為陳氏拭去汗珠一幕。
好一副母慈女孝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