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婉面上依舊沒有表情,嘴里道:
“若不是得知娘子失憶,這事兒,阿婉……阿婉會將它埋在心里一輩子……”
阿婉眼里閃過一抹苦痛。
她雖然痛苦,但娘子又何嘗不是。
娘子失去在府里唯一有血緣關系的孩子。
還撐著小產后的身子,一言不發,力爭為阿姐發喪。
她……她又如何能恩將仇報!
阿婉臉色蒼白如紙,掌心隱有鮮血滲出。
小寧沉浸在悲痛中,無法自拔,整個人癱坐在地泣不成聲。
南引枝輕嘆一聲,上前跪坐于地,將小寧和阿婉分攏在懷里,輕聲安撫:
“都過去了。我不是忘了么?”
小寧抽泣道:
“姑娘,這不一樣。你當時得多疼,多難受和委屈呀……你怎么不和我說啊……”
小寧開始責罵自己,開始打自己耳光,南引枝急忙制止。
她不是原主,雖然為原主承受過的苦痛感到悲傷。
但更多的情感,大多是站在外人角度的唏噓。
畢竟她穿來這里才不久,要說很深厚,那也不太現實。
不過大概因為原主還有殘留的意識,此刻見著小寧和阿婉痛哭,尤其見小寧打自己的臉,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過了一會兒,小寧漸漸平復好心情,南引枝拉著她們倆一同坐回位置。
屋內爐子咕嚕嚕冒泡,水又燒開,南引枝又給她們倆各添上一盞熱茶。
南引枝感覺手黏糊糊的,伸手一看,好似是血跡。
她連忙查看小寧和阿婉的手,果然阿婉的掌心都要翻出肉來。
小寧驚呼一聲,連忙去取藥膏。
南引枝卻覺有幾分不對勁。
她微微抬眸,看向阿婉的臉,卻見阿婉嘴角扯出一抹怪異的笑。
——
文安伯府,新郎順利接新娘過門,賓客滿堂。
江子義一襲緋色雀紋婚服,周端宜一襲青綠翟衣華服。
一個是翩翩伯爺,一個是端雅女娘。
兩人登對如天生一對,眾人交口稱贊。
周端宜持扇遮面,跨完馬鞍,先和江子義一道去祠堂,行廟見禮。
江祭酒主祭。
待祝文念完后,江子義再念卻扇詩,周端宜方卻扇,佳人垂眸,羞澀不已。
江子義神情微微一怔。
不知為何,他想起和枝娘成婚時的場景。
他們熱孝成婚,婚禮也簡單。
沒有滿堂賓客,沒有卻扇詩,連廟見禮也改成揖禮。
他心頭忽生一抹愧疚,微微出神完成剩余的儀式。
周端宜也感受到江子義的出神,眉心微擰,心想,大概今日江郎太累了罷。
陳氏今日臉快笑僵了,待到疲憊時,習慣性喚三娘,卻一直得不到回應。
心里頭不禁埋怨,三娘今日這覺也睡得太懶了些。
又見南引枝遲遲不來,心想,大概南氏不知躲在哪個角落里哭鼻子。
這樣一想,她心里舒服了。
——
榆木板車發出細碎的“吱呀”聲。
阿豪推著板車,艱難走出伯府的后角門,雙手控制不住地抖動。
在他身后有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跟著。
憶起一刻前發生的事情,他牙齒直打顫,頭皮發麻。
誰能想到,那個瘦弱話不多的小丫頭,用匕首刺進人的胸膛,竟連眼睛也不眨。
早知如此,他昨天就不答應干那糊涂事了。
他只是想討個媳婦,怎么……
怎么……
想到現在,自己極有淪為幫兇的可能,阿豪欲哭無淚。
他加快腳步,往杏林居趕去,希望一切還來得及。
杏林居在西市。
阿豪要抄近道的話,需要經過一個偏僻的小巷。
巷子里無人,馬車來到他身邊,他硬著頭皮,配合車夫,將酒甕里奄奄一息的人搬到車廂里。
正當松一口氣,想離開時,身后有一只枯槁的手按住他肩膀。
阿豪哭不像哭,笑不像笑,臉色慘白爬上了馬車。
不久,留在巷子里的榆木板車,被一粗衣短褐的伙計,從容推走。
車廂內,小寧坐在榻邊,死死盯著榻上的人。
她氣息微弱,眉毛幾乎揪成一團。
南引枝輕嘆一聲,望著纏著紗布的左手,眸光復雜。
誰能想到阿婉如此沖動,連證據也沒拿到,就朝陳嬤嬤下手,事后服下毒藥來見她。
若不是毒藥劑量不夠,藥性也不強烈,折騰得阿婉自己死去活來,阿婉也不會忍不住當場拔簪欲尋死路。
這一幕回想起來,仍覺觸目驚心,說來也算她的失職。
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鬧出這等子失控的事。
要知道中饋權還在她手中。
不過可見阿婉也是對她沒有信心,不然也不會選擇如此慘烈的方式來復仇。
南引枝搖搖頭,生命誠可貴。
換成她,如果對敵人下手,事后無論如何也不會自殺的。
她是個自私的人,沒有那么多情義,想必阿婉也看穿她這一點。
但阿婉又比她好些,畢竟阿婉不想讓她為難。
若是換成她,呵呵……
管她主子不主子的,自己先活著再說。
有句老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阿婉太急了。
若是陳嬤嬤推動去年阿燕去世一事,一切始自那個把柄的話,陳嬤嬤背后的主子又豈是什么好玩意兒呢?
涉及生死仇敵,斬草務必除根。
手心鈍痛感依舊強烈。
南引枝沒忍住齜了齜牙。
這也太疼了,想來她也算空手接白刃了,實在牛的嘞。
到了杏林居,馬車并未從前門入,反而從后院的門進入。
南引枝無比感激原主,陪嫁鋪子有一家醫館。
不然她如何急忙去找信任的大夫?
“今天的事,多謝秦伯相助。”
南引枝和小寧扶著阿婉下了馬車,對眼前的五旬車夫老秦感激道。
南引枝目光落在眼前的老秦身上。
對方僅剩的左眼,瞳孔深處似藏著截未燃盡的狼煙。
雖望人時有所收斂,但仍如陌刀出鞘前三寸的冷芒。
南引枝不敢小覷,也不敢不敬。
老秦不是一個圓滑的人,他神色凜冽,淡淡點頭:
“娘子客氣了。”
話落在這就沒了。
他點個頭,斜瞥一眼阿豪,才徑直朝馬車走去,只手往車轅臂一搭,就輕松就上了馬車。
南引枝也不尷尬,和小寧扶著阿婉立即朝里面快走。
阿豪小心抱著陳嬤嬤,見她衣裳似乎又暈開暗色痕跡,連忙一咬牙一跺腳,使出吃奶的力氣朝里沖。
這陳婆子,可千萬不能在他手上咽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