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
江子義旬休歸府,連晚膳也未用,便得知陳嬤嬤死了,自家老娘暈了過去。
他連衣裳也未換,一身學子的服裝,就趕來這鶴延堂坐鎮。
檐角掛著的羊角燈,淡黃的光松散落在他臉上。
照得正端坐在雕花太師椅上的他,一臉疲憊。
南引枝到時,瞧著他臉都瘦了一圈,可見他在國子監極為用功。
而他的身旁也擺著一把雕花太師椅。
陳氏頭戴寶藍色抹額,坐在上頭,一臉哀戚,身子微有些歪,手卻穩穩扶住椅邊。
但一打眼望去,她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
本來沒幾根白頭發,如今有一半的頭白了。
南引枝見完禮,方抬眼看著這一長串跪著的下人。
為首的是寶秋和寶珠,穿著鮮麗的衣裳,發絲也未見一分凌亂。
反倒錯半個身位的小丫頭,趴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身子一直在抖。
頭發也亂成一團。
估摸著這瘦弱的身量,約莫十歲左右。
哦。
南引枝移動目光到另一側。
還有一個坐在矮凳上的長臉三角眼嬤嬤。
拉長著臉,一副刻薄兇相,仿佛別人拖欠了她十年的錢。
南引枝移步至陳氏身旁,佯裝疑惑問道:
“這是發生了什么?這么大的陣仗。”
其實她一回府,就從門房口中,得知陳嬤嬤死去的消息。
但她故意裝作不知道。
江子義扶額道:“陳嬤嬤沒了,正在查這事兒。”
南引枝點頭:
“既是老夫人身邊的人,那我也不好置身事外。”
江子義松了口氣,頷首應下。
有能發話的女主子壓陣就行。
不然,他堂堂一個伯爺,在這兒查一個老嬤嬤的死,這算什么事兒。
依他來看,這陳嬤嬤死了也干凈,省得天天在那挑撥,還與昭明侯府不干不凈,不知漏了多少府里的消息過去。
“伯爺,您先去更衣。”
南引枝微笑道,
“左不過一個下人,沒得因著她,倒連累這么多主子陪著。”
這話也說到江子義心坎,沒想到也就一旬沒見,枝娘倒有些以前的模樣了。
江子義向南引枝投來贊許的眼神。
南引枝微笑頷首。
但陳氏聽了這話不得勁,什么叫“左不過一個下人”?
那是普通的下人嗎?
但陳氏心累,不想發氣勁問話,只淺淺點頭。
江子義先離開了。
此時,南引枝站在陳氏身旁,卻沒有人給她搬一張椅子來。
而那劉嬤嬤見南引枝來,屁股都沒挪位置,連禮也沒行。
小寧貼身跟著南引枝,暗暗記下這點。
這點有什么好記的。
南引枝連眼神也沒給劉嬤嬤一個,只淡淡道:
“怎么?如今我不管家,府里規矩就亂成這樣了?
人倒是跪了一排,但一個有眼力勁的都沒有,也不知與我搬條凳子來。
坐在那兒,還要等著主子親自發話么?”
南引枝靜靜站在那,俯視著在場所有人。
周身籠著一層無形的威勢,震得在場的人啞口無言。
連江子義也怔住,正要離開的步伐稍凝滯一瞬,但也沒過多停留,依舊大步離開了。
枝娘管家多年,自有威嚴在那,這也正常。
又死了人,沒氣勢也壓不住刁奴。
劉嬤嬤臉一陣紅一陣白,跪著的婆子丫鬟們,一片片瞧劉嬤嬤瞧去。
劉嬤嬤臀部如長了火癤子一般,坐立難安,正要起身。
小寧卻冷哼一聲,道:
“劉嬤嬤怎么起身了?娘子說的不是您。
說的是那些沒眼色的、仗著在主子跟前得了眼,就不懂得尊卑之分的下人。
您不同,您是伯夫人身旁得臉的,您且安心坐著罷。”
小寧皮笑肉不笑,點了一個丫鬟去正房搬椅子。
劉嬤嬤的臉火辣辣的,這賤蹄子,擺什么管家譜!
一下子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連老夫人也來瞧她,似是有些不滿,可這凳子也是老夫人賞她的。
伯夫人有孕不能被沖撞,她來可不就代表著伯夫人的臉么。
她恨恨剜一眼小寧,盡力擺出一副笑臉,朝南引枝行禮。
罷了,今天她低了這頭。
等改日,再讓這主仆二人向她低頭。
這樣一想,劉嬤嬤心氣順了一些。
可南引枝自始至終,也沒給她一個眼神。
劉嬤嬤就被晾在一旁,椅子上正坐著的兩位主子,也不會在乎她一個下人。
劉嬤嬤緊咬牙齒,自個兒找臺階下了,裝作沒事人一樣,又坐回凳子上。
跪在最末的幾個婆子瞧了,嘴里抿著笑呢。
能看這擺管家譜的劉嬤嬤笑話,她們高興極了。
南引枝坐在陳氏身旁,接過小寧遞來的茶盞,刮了幾下茶沫,看不出一絲一毫著急的模樣。
但跪著的下人,就是莫名的心慌。
小寧得了眼色,上前一步,笑瞇瞇道:
“來個伶俐人說說,這陳嬤嬤怎么會突然沒了。
誰發現的?先說清時間、地點、緣由。”
粗使小丫頭身子抖得更厲害。
寶珠和寶秋對視一眼,寶秋眸子露出懼意,寶珠一咬牙,膝行一步,顫聲道:
“回、回小寧姐姐的話,正是照顧陳嬤嬤的粗使小丫頭瓦兒,于今早寅時三刻,在鶴延堂的倒座房中發現的。
往常寅時一刻,陳嬤嬤會使喚瓦兒扶著自己去方便。
但今早都過了兩刻功夫,陳嬤嬤那邊還沒有動靜。
于是瓦兒擔憂她,結果、結果發現陳嬤嬤——沒、沒氣了。”
說到這,寶珠后背一涼,縮了下脖子。
小寧眉心微擰:
“寶珠姑娘先起來,畢竟是貼身伺候老夫人的人兒。”
寶珠長舒一口氣。
她清楚這番話得了小寧的信任,麻溜地磕頭起身,利索回到陳氏身邊伺候。
小寧繼續發問:
“那陳嬤嬤的尸體呢?可有讓人瞧過?有說她因何而死嗎?”
先勘查死因,再決定是否要報官,這是小寧的想法。
說來也可笑,陳三娘從寅時就被人察覺死了。
但如今都酉時了,還沒人拿個章程。
當家主母懷著身孕,不能沖撞。
老夫人暈了才醒,伯爺又才回,真是烏泱泱一團糟。
南引枝看在眼里,鼻翼翕動。
今天這茶——格外的香啊。
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