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三十,卯時初刻。
李云朵在善堂的竹床上醒來,后頸的鱗印不再發(fā)燙,取而代之的是一寧鶴羽的溫涼觸感。她轉頭,看見他正坐在窗邊,左翼新羽在晨光中泛著銀光,每片羽毛根部都纏著她繡的紅絲線——那是昨夜她昏迷時,他用妖力一針一線縫上的。
“醒了?”一寧慌忙轉頭,耳尖在晨光中泛紅,手中捧著的《山海經》正攤開在“善念鶴”的篇目,“胡兄說,鱗印需要七日才能完全穩(wěn)定……”
她望著他眼下的青黑,突然想起祭天臺上,他為替她擋下最后一道咒光,整整三片鶴羽化作飛灰。此刻他強裝鎮(zhèn)定的模樣,像極了她替乞兒隱瞞傷口時的樣子——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們早已學會了用笨拙的溫柔,守護彼此的倔強。
“過來。”她掀開被子,露出繡著雙鶴的里子——那是用母親的鶴紋披風改的,“我們還有七日的時間,足夠把錯過的好覺補回來。”
一寧怔住,望著她眼中的狡黠,突然想起在鏡湖看見的未來:每個雪夜,他們都會像這樣,擠在善堂的竹床上,聽著胡天漾的狐火在炭盆里噼啪作響,謝瑯抱著藥典在一旁打盹,而李明珠正往火塘里添著蓮花香的木柴。
“好。”他輕聲說,小心翼翼地挨著她坐下,生怕碰到她后頸的鱗印。卻被她突然拽住手腕,整個人跌進溫暖的被衾里,鶴羽披風上的雪松香混著她發(fā)間的梅香,讓他心跳漏了半拍。
善堂的木門“吱呀”推開,胡天漾的赤紗掃過門檻:“我說你們,大過年的還膩歪?”他甩甩尾巴,抖落幾片青鳥羽毛,“謝小道士在城隍廟替你們求了平安符,玄墨那老東西,正跟著王婆婆學做炊餅呢。”
李云朵望向窗外,看見玄墨的黑貓身影正蹲在善堂屋頂,尾巴尖卷著個鶴形燈籠——那是小寶送他的新年禮物。雪地上,謝瑯正笨拙地幫乞兒們堆雪人,道袍上沾滿雪粒,卻笑得比任何時候都更溫柔。
“去看看吧。”她牽起一寧的手,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薄繭——那是替她熬藥、縫補披風、與妖靈戰(zhàn)斗時留下的印記。兩人相視而笑,像兩個偷跑出去玩的孩子,悄悄溜出善堂后門。
城隍廟的香火比往日更盛,香客們捧著鶴形木雕,向新塑的“護善仙君”像祈福。李云朵認出那是一寧的鶴形,翅膀下護著條金魚——正是她的前世化身。謝瑯站在神像旁,正在給老婦人講解“仙妖同修”的教條,袖口露出半截胡天漾送的狐毛手爐。
“姑娘,求支簽吧。”廟祝遞來簽筒,筒身刻著雙鶴交頸的圖案,“新仙君庇佑,專解情劫。”
一寧耳尖發(fā)燙,正要阻止,李云朵卻已抽出簽文:“上簽,鶴鱗同輝——”她念道,“‘劫數(shù)盡頭見真章,雙鶴交頸護善光。’”
廟祝笑著解釋:“這是說,您與仙君是天定的護善良緣,以后啊,這世間的善念,就靠你們倆護著啦。”
雪,在正午時分徹底融化。李云朵與一寧走在青石板路上,看著街邊攤販擺起鶴形糖畫、鱗紋燈籠,突然發(fā)現(xiàn),那些曾被視作“不祥”的符號,此刻都成了平安的象征。
“疼嗎?”她突然停步,指尖輕觸他左翼的新羽。
一寧搖頭,鶴瞳映著她眉間的關切:“新羽長得很快,”他輕聲說,“就像我們的羈絆,每經歷一次劫數(shù),就更堅韌一分。”他望向遠處鏡湖方向,那里正騰起青鳥的清鳴,“青鳥說,瑤池的蓮花池開了,西王母允諾,我們隨時可以回去看看。”
李云朵卻搖搖頭:“比起瑤池的仙境,我更喜歡人間的煙火。”她指向善堂方向,乞兒們正追著胡天漾討要糖畫,玄墨的黑貓蹲在王婆婆的炊餅攤前,謝瑯在教李明珠辨認護妖符,“這里有需要守護的人,有我們共同度過的劫數(shù),有——”她抬頭,望向他泛紅的耳尖,“有我最愛的,帶著人間溫度的你。”
一寧突然低頭,鶴喙在她唇角落下輕輕一吻。這是比瑤池仙禮更動人的承諾,沒有天道的見證,只有人間的陽光、善堂的煙火、以及彼此掌心的溫度。李云朵愣住,看著他慌亂別過臉去的模樣,突然輕笑出聲,笑聲驚飛了檐角的麻雀。
“原來仙鶴也會偷吻。”她調侃道,指尖劃過他發(fā)燙的耳垂。
一寧突然轉身,望著鏡湖水面倒映的雙影:“在遇見你的時候,”他輕聲說,“我就不再是瑤池的善念鶴,而是人間的一寧——是那個會為你臉紅、為你受傷、為你在風雪中張開翅膀的,最普通的,卻又最幸運的,愛著你的人。”
雪水從屋檐滴落,在他鶴羽上濺起細小的光。李云朵望著他眼中的自己,突然明白,所謂劫數(shù),不過是天道給相愛的人,準備的一場漫長的告白。那些曾以為無法承受的痛苦,無法跨越的界限,在相愛的瞬間,都化作了最動人的注腳。
“一寧,”她突然想起什么,從袖中取出片銀羽,“還記得祭天臺上,你給我的羽鱗嗎?”
他點頭,看著她將羽鱗貼在自己左翼的疤痕上。銀光閃過,疤痕竟化作片細小的鱗紋,與她后頸的鱗印完美呼應——那是他們血脈相連的印記,是劫數(shù)過后,最珍貴的禮物。
“現(xiàn)在,”她笑著牽起他的手,“我們該回去了。胡兄說,新年前的最后一頓粥,要由‘護善仙君’親自熬制。”
一寧任由她拉著走,望著她披風上的鶴紋在陽光下飄動,突然發(fā)現(xiàn),那些曾以為的殘缺與遺憾,此刻都成了最美好的圓滿。他的斷羽,她的逆鱗,在人間的煙火中,終于織就了屬于他們的,最溫暖的因果。
城隍廟的鐘聲在午后響起,敲的是“歲歲平安”。李云朵與一寧相偎著走過青石板路,聽著善堂傳來的歡鬧聲,突然明白,這世間最美好的善念,從來不是孤獨的閃耀,而是當兩個靈魂相遇,愿意用愛與勇氣,將劫數(shù)化作腳下的路,將善意種進彼此的生命,讓每個平凡的日子,都綻放出最溫暖的光。
而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在善堂的粥香里,在無劫客棧的燈火中,在每個需要守護的瞬間,用彼此的存在,書寫著屬于他們的,永不落幕的,護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