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的水比云昭想象中冷。

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椎往上爬，肺里的空氣被擠壓殆盡，耳邊只剩下沉悶的水流聲。她死死拽著謝九幽的手腕，龍翼收攏貼在背后，像塊石頭一樣往下沉。

柔嘉的骷髏頭在水里浮浮沉沉，下頜骨“咔咔”開合，像是在罵人，但一個字都聽不清。

云昭右眼在黑暗中泛著微弱的金光，勉強能看清河底景象——成堆的骸骨，有些是人的，有些明顯帶著龍的特征，巨大的角或尾骨半埋在淤泥里，像一座座小型墓碑。

「檢測到龍族遺骸」

「死亡時間：約三百年前」

「警告：殘留怨念未散」

系統的提示剛閃過，云昭突然感覺腳踝被什么東西纏住了。

她低頭一看，差點嗆水——一截蒼白的手骨從河底淤泥里伸出，五指緊扣她的腳腕！

“咕嚕嚕！”她罵出一串氣泡，拼命蹬腿。

謝九幽察覺到異樣，反手一鐵鏈抽過去，手骨“咔嚓”斷裂，但更多的骸骨開始顫動，仿佛被驚動的蜂群。一具具白骨從淤泥中站起，空洞的眼窩齊齊望向他們。

柔嘉的頭骨突然劇烈震動，發出刺耳的尖嘯——

“嘩啦！”

水波震蕩，所有骸骨同時僵住，隨后緩緩跪伏，讓出一條路。

云昭：“……你還有這本事？”

骷髏得意地轉了個圈（在水里看起來像抽風），下頜骨一張一合：“本宮……可是……閻王親封……”

沒等“炫耀”完，暗河突然劇烈翻涌，一股強大的吸力從前方傳來！云昭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卷入漩渦，天旋地轉間，后背狠狠撞上什么東西——

“砰！”

她摔在潮濕的石板上，咳出幾口河水，眼前發黑。謝九幽半跪在旁邊，額頭傷口又開始滲血。柔嘉的頭骨“咕嚕?！睗L到墻角，罵罵咧咧：“哪個缺德的在暗河口裝閘門？！”

云昭撐起身子，發現自己在一個巨大的地下溶洞里。正前方是兩扇青銅門，門上浮雕著猙獰鬼面，嘴角咧到耳根，舌尖卻雕成鑰匙形狀。

門楣上三個血字：無回城。

“到了？”她抹了把臉上的水。

謝九幽沒回答，獨眼盯著青銅門旁的陰影。云昭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一個穿蓑衣的老頭蹲在那兒，正在編草鞋。

老頭抬頭，露出張皺得像樹皮的臉：“新來的？”

云昭警惕地龍翼微張：“你誰？”

“擺渡人?！崩项^慢悠悠舉起三根手指，“進城門費，一人一樣東西?！?/p>

謝九幽冷笑：“青堯沒提過這規矩。”

“青二當家是龍，你們是嗎？”老頭咧嘴，露出滿口黑牙，“特別是這位姑娘——”他渾濁的眼珠盯著云昭右眼，“帶著初代逆鱗，得加錢?！?/p>

云昭瞇眼：“你要什么？”

老頭豎起一根手指：“你的一滴金血?！敝赶蛑x九幽，“你的一片龍鱗。”最后指向柔嘉，“骷髏娘娘的……一根肋骨?！?/p>

柔嘉立刻把散落的骨頭拼回人形，捂住胸口：“本宮不給！”

老頭呵呵一笑：“那就請回吧。”

謝九幽突然暴起，鐵鏈纏住老頭脖子：“或者我殺了你，自己開門。”

老頭不慌不忙：“殺了我，城門永閉?！彼噶酥盖嚆~鬼面的眼睛，“這兩尊‘噬魂鬼’只認我的氣息。”

僵持間，云昭突然上前，劃破指尖擠出一滴金血：“給。”

金血落入老頭掌心，竟發出“嗤”的灼燒聲。老頭痛呼一聲，手掌瞬間焦黑，但眼中卻閃過貪婪：“好純的龍血……”

謝九幽扯下心口一片半脫落的黑鱗扔過去。老頭接住，立刻塞進嘴里“嘎嘣”咀嚼，像在吃糖豆。

輪到柔嘉，骷髏死死護住肋骨：“本宮寧愿再死一次！”

老頭陰笑：“那就用別的換——告訴我，閻王殿的往生簿，現在在誰手里？”

柔嘉頭骨里的鬼火驟縮：“你……你怎么知道往生簿？”

“換不換？”

骷髏沉默片刻，突然“咔嚓”掰下自己一根小指骨：“給你這個，愛要不要?！?/p>

老頭竟欣然接受：“成交?！?/p>

他起身走到青銅門前，把自己的左眼珠摳出來，按進鬼面右眼眶——

“咔嗒?！?/p>

鬼面的舌頭彈出，變成真正的鑰匙。城門轟然開啟，濃霧撲面而來。老頭退到一旁，詭笑：“歡迎來到無回城，記住——”

“進了這門，可就由不得你們了?！?/p>

濃霧散去后，云昭以為自己眼花了。

眼前是座燈火通明的古城，街道兩側店鋪林立，行人如織。賣糖人的、耍猴的、算命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活像京城最繁華的夜市。

唯一的違和感是——這些人全都腳不沾地，飄著走。

“鬼市？”云昭龍翼不自覺地收攏。

謝九幽皺眉：“活死人?！?/p>

一個挎著花籃的小女孩飄過來，臉頰紅得像涂了胭脂：“姐姐買朵花吧，剛摘的曼珠沙華~”

云昭低頭一看，籃子里全是人手！每根手指縫里夾著朵血紅的花，還在滴“露水”。

“不了謝謝?！彼x九幽快步走開。

柔嘉的骨頭“咔咔”作響：“無回城是陰陽交界處，住的全是半死不活的玩意兒。”她突然壓低聲音，“注意看他們胸口。”

云昭定睛觀察，果然發現每個“人”心口都連著根半透明的紅線，延伸向城市中央的一座高塔。

「檢測到魂引線」

「源頭：往生塔」

「功能：維系假性生命」

系統提示剛過，街道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齊刷刷轉頭，看向他們身后——

“噠、噠、噠。”

馬蹄聲由遠及近。一匹骨架馬踏空而來，背上坐著個戴斗笠的白衣人，腰間懸著柄青銅劍。

人群如潮水分開，竊竊私語：“白城主……”

骨架馬停在云昭面前。斗笠微抬，露出張俊美到妖異的臉——眉間一點朱砂，唇色淡如雪，最詭異的是那雙眼睛：沒有瞳孔，全是眼白。

“青堯的客人？”聲音溫潤如玉，與外貌截然相反。

謝九幽將云昭往后擋了擋：“白城主？”

白衣人微笑：“白無咎?！彼翱础毕蛟普延已?，“初代逆鱗的宿主，比我想象的年輕。”

云昭被他“注視”的瞬間，右眼突然刺痛，像是被冰錐捅了進去。她悶哼一聲，龍翼炸鱗：“你干什么？！”

白無咎歉意地頷首：“失禮。只是確認一下真偽?！彼{轉馬頭，“青堯在等你們，隨我來?！?/p>

跟著骨架馬穿過繁華鬼市，云昭發現越往城中心走，“居民”越不像人——有個攤主脖子上頂著顆魚頭，正叫賣“新鮮人肝”；酒肆里坐著個八條手臂的壯漢，挨個給懷里的嬰兒頭喂酒……

“別盯著看?！比峒涡÷曁嵝?，“這些是‘罪魂’，比活死人兇多了?！?/p>

白無咎忽然開口：“云姑娘的龍翼，不妨收起來。”

云昭一愣：“怎么收？”

“想著‘回歸’。”

她試著集中精神，想象龍翼縮回體內。背部一陣刺痛，翅膀真的緩緩消失，只在肩胛骨留下兩道金紋。

高塔近在眼前，塔身刻滿密密麻麻的符文，頂端懸浮著顆巨大的血紅珠子，所有魂引線都匯聚于此。

塔門開啟的瞬間，青堯的聲音傳來：“再不來我就要輸光了！”

只見大廳中央擺著賭桌，青堯正和三個無頭尸打麻將。他頭也不回地甩出一張牌：“九條——小謝你臉色比死人還難看啊。”

謝九幽一腳踹翻牌桌：“解釋?！?/p>

無頭尸們默默飄走。青堯聳肩：“別急，先療傷?！彼噶酥競仁遥八幵浜昧耍瑢Ｖ问芍鼢[——哦對了。”他沖白無咎擠眼，“老大，借你點‘那個’用用？”

白無咎輕笑，突然拔劍劃破自己手腕——流出的不是血，而是瑩白如玉的液體！

“閻羅髓？”柔嘉驚呼，“你真是——”

白無咎將液體滴入藥碗：“云姑娘，喝了它，能暫時壓制逆鱗反噬。”

云昭沒接：“你先說清楚，你們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幫我們？”

青堯和白無咎對視一眼。

“好吧?！鼻鄨驀@氣，“其實我們是——”

塔外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整座塔劇烈搖晃，血紅珠子明滅不定。一個魚頭人沖進來尖叫：“城主！蓬萊、蓬萊打進來了！”

白無咎“望”向塔外，輕聲道：“果然追來了。”

青堯罵了句臟話，拽起云昭就往密道跑：“計劃有變！直接去歸墟！”

云昭掙扎：“謝九幽呢？！”

“他得留下治傷！你想讓他死嗎？！”

密道關閉前，云昭最后看到的是——謝九幽獨眼中映出的自己，和白無咎按在他肩上的、蒼白修長的手指。

密道曲折向上，盡頭竟是處懸崖。

云昭被青堯拽出來時，差點一腳踏空。下方是翻滾的云海，對面隱約可見一座孤峰，峰頂閃爍著詭異的藍光。

“那是歸墟入口。”青堯變回青龍原形，“上來，我背你過去。”

云昭沒動：“你們到底在謀劃什么？”

青堯的龍須煩躁地擺動：“邊走邊說！”

跨上龍背的瞬間，懸崖突然崩塌！一道劍光劈開山體，玉衡子踏空而來，身后跟著數十名蓬萊弟子。

“抓住他們！”

青堯長吟一聲沖向孤峰。云昭死死抓住龍角，在狂風中大喊：“現在能說了吧？！”

“無回城是龍族最后的據點！”青堯的聲音混著風聲，“白無咎是初代龍王的守墓人！我們一直在等——”

一道雷霆劈下，打斷了他的話。青堯緊急側翻，云昭差點被甩出去。她右眼突然刺痛，看到玉衡子手中多了面銅鏡——鏡面正對著她，映出的卻不是她的倒影，而是一條蜷縮的金龍！

「照龍鏡：強制顯形」

「警告：逆鱗融合度即將暴走」

劇痛襲來，云昭后背龍翼不受控制地展開，右半身迅速覆蓋金鱗。青堯大驚：“撐??！別完全龍化！”

但已經晚了——

她的右手徹底變成龍爪，一爪拍碎襲來的飛劍，仰頭發出一聲非人的咆哮！

聲浪震得蓬萊弟子紛紛墜落。玉衡子嘴角溢血，卻露出瘋狂的笑：“對，就是這樣！讓初代逆鱗接管你！”

云昭的意識開始模糊，視野染上血色。最后的理智讓她咬破舌尖，借著疼痛清醒一瞬：“青堯……打暈我……”

青龍眼中閃過掙扎，最終一尾巴抽在她后頸——

昏迷前，云昭看到孤峰上的藍光突然暴漲，化作巨手抓向玉衡子。

白無咎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歸墟……不歡迎……蓬萊……”

黑暗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