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醒來時,嘴里全是血腥味。
她躺在龍榻上,右肩逆鱗滾燙,皮膚下暗金色的紋路還未完全消退。殿外傳來爭吵聲——
“再吹一次笛子你會死!”青堯的嗓門震得窗欞發抖。
“那就死。”謝九幽的聲音冷得像冰。
云昭掀開錦被,赤腳踩在地上。龍力透支后的虛弱感讓她晃了晃,但很快穩住身形。她扒著門縫往外看——
謝九幽背對著她站在廊下,后頸的血符已經蔓延到衣領外,像某種猙獰的刺青。青堯拽著他胳膊,龍角都急出來了:“你答應過閻王鎮守黃泉百年,現在提前透支龍骨笛,是想魂飛魄散嗎?!”
“關你屁事。”謝九幽甩開他。
“那她呢?!”青堯指向寢殿,“你死了她怎么辦?!”
謝九幽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她巴不得我死。”
“放你娘的屁!”云昭一腳踹開門。
兩人同時回頭。謝九幽迅速斂去笑意,又恢復那副死人臉:“醒了就吃飯。”
云昭沖過去揪住他前襟:“你剛才說什么?再說一遍?!”
謝九幽垂眸看她,獨眼里映著她氣紅的臉:“我說……”他忽然俯身,在她耳邊低語,“陛下舍不得臣死。”
溫熱呼吸拂過耳垂,云昭手一抖,差點給他來個過肩摔。青堯捂著眼睛往后退:“沒眼看沒眼看……”
“滾回來!”云昭喝住他,“解釋清楚,什么百年之約?”
青堯偷瞄謝九幽,后者抱臂望天,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就……他跟閻王的交易。”青堯硬著頭皮解釋,“用鎮守黃泉百年,換你平安即位。”
云昭腦中“嗡”的一聲。
難怪閻王輕易借出陰兵,難怪謝九幽總說時間不夠……
“什么時候走?”她聽見自己聲音發飄。
謝九幽轉著龍骨笛:“七日后。”
笛身上的裂縫已經占據大半,只剩尾部龍珠還完好。云昭盯著那點微光,突然伸手:“給我。”
“不行。”
“朕命令你!”
謝九幽嗤笑,把笛子舉高:“跳起來夠?”
云昭真跳了——然后被謝九幽攔腰抱住。她趁機一把搶過笛子,扭頭就跑!
“云昭!”謝九幽罕見地喊她全名。
她頭也不回地沖進御書房,“砰”地關上門,用龍案抵住。門外傳來謝九幽的砸門聲和青堯的狂笑。
“陛下!”謝九幽咬牙切齒,“別胡鬧!”
“誰跟你鬧?”云昭盤腿坐地上,仔細研究笛子,“朕要修改交易條款。”
門外突然安靜了。
半晌,謝九幽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帶著幾分無奈:“……閻王不是菜市場大媽。”
“朕知道。”云昭摸出柔嘉給的玉佩,“所以直接找老板談。”
玉佩捏碎的瞬間,陰風驟起!
閻王出現的方式很浮夸——先是一團黑霧從地磚縫里滲出來,接著殿內所有燭火變成幽綠色,最后才是本尊從影子里緩緩升起,黑袍玉冠,猩紅雙眼。
“擅召陰司之主。”他冷冷道,“你可知罪?”
云昭盤腿坐龍案上,晃著笛子:“少嚇唬人,柔嘉都告訴我了——你上班時間摸魚看人間話本子。”
閻王:“……”
殿門被“砰”地踹開,謝九幽沖進來,看到閻王瞬間僵住:“你怎么來了?”
“她砸玉佩。”閻王指指云昭,“跟砸報警器似的。”
謝九幽扶額。
云昭跳下龍案,把笛子拍在閻王手里:“重談條件。”
閻王挑眉:“哦?”
“十年后,我替他鎮守黃泉。”
滿殿死寂。
謝九幽一把拽過她:“你瘋了?!”
“沒你瘋。”云昭甩開他,“拿百年陽壽換我坐穩龍椅?你以為演苦情戲呢?”
閻王突然笑了:“有趣。”他摩挲著笛子,“但你不符合條件——鎮守黃泉需‘無牽無掛’,你有逆鱗在身,牽掛太深。”
云昭指著謝九幽:“他不也有牽掛?”
“他?”閻王輕蔑一笑,“除了你,他在乎過誰?”
謝九幽別過臉,耳根微紅。
云昭瞇起眼,突然扯開衣領露出右肩逆鱗:“那這個呢?夠不夠資格?”
暗金鱗片在幽綠燭火下流轉光華,閻王的白瞳微微收縮:“你要用逆鱗換?”
“換他自由。”
謝九幽猛地掐住她手腕:“不行!”
云昭反手一耳光抽過去——沒真打,就嚇唬他一下。謝九幽條件反射閉眼,再睜眼時,她已經把逆鱗按在閻王掌心!
“成交。”閻王閃電般收手,逆鱗化作金光沒入他袖中。
謝九幽暴怒,鐵鏈直取閻王咽喉:“還來!”
閻王飄然后退:“晚了。”他晃了晃突然變得透明的右手,“契約已成。”
云昭右肩空空如也,皮膚上只剩個淡金色疤痕。她試著調動龍力——毫無反應。
“陛下!”謝九幽一把抱住她下滑的身體,獨眼赤紅,“你……”
“閉嘴。”云昭虛弱地揪住他衣領,“現在你欠我兩樣東西——一片逆鱗,和……”她湊近他耳邊,“一輩子。”
閻王很沒眼力見地插話:“準確說是九十八年零三個月——他之前已經鎮守過一年零九個月。”
謝九幽抄起硯臺砸過去:“滾!”
閻王閃身消失,臨走前扔下句話:“七日后我來收人。”
殿內重歸寂靜。云昭癱在謝九幽懷里,戳他心口:“喂,說點什么。”
謝九幽沉默良久,突然低頭吻住她。
這個吻帶著鐵銹味,兇狠得像打架。云昭咬回去,兩人唇齒間很快都見了血。分開時,謝九幽抵著她額頭啞聲道:“傻子。”
“彼此彼此。”
窗外,第一縷晨光照進來。
七日過得像做夢。
云昭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醒來就拽著謝九幽滿京城瘋跑——去西市吃胡餅,去南巷斗蛐蛐,甚至溜進國子監往老夫子茶里摻酒。
最后一天,他們躺在御花園的桃樹上曬太陽。
“其實有個辦法。”云昭叼著草莖,“閻王說,只要找到‘雙生逆鱗’的原始宿主,就能解除契約。”
謝九幽枕著手臂:“初代龍王早死了。”
“但他可能有后代。”
謝九幽突然翻身壓住她,桃枝“咔嚓”斷裂,兩人一起摔進草叢。他撐在她上方,獨眼幽深:“別打歪主意。”
云昭挑眉:“吃醋?”
“嗯。”
坦率得讓人猝不及防。云昭耳根發燙,正想懟回去,忽聽宮墻外傳來打更聲——子時到了。
陰風驟起,桃花瓣紛紛揚揚飄落,在半空中凝成鬼門形狀。閻王踏月而來,身后跟著哭唧唧的柔嘉。
“哥!再寬限幾天嘛!”
閻王拎開妹妹:“時辰已到。”
謝九幽慢條斯理地起身,拍了拍草屑。他今日特意穿了初見時那身墨藍蟒袍,獨眼在月光下如淬寒星。
“走了。”他轉身,卻被云昭拽住腰帶。
“急什么?”她變戲法似的摸出壇酒,“合巹酒還沒喝。”
柔嘉“哇”地哭出聲,被閻王捂住嘴拖走。
月色如洗,兩人共飲一壇烈酒。云昭喝得太急,酒液順著下巴滑落,被謝九幽用拇指揩去。
“等我回來。”他輕聲道。
云昭摔碎酒壇:“敢不回來,朕誅你九族。”
謝九幽大笑,轉身踏入鬼門。黑袍翻飛間,云昭瞥見他后頸血符終于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個小小的金色鳳紋——她的印記。
鬼門閉合的瞬間,一粒桃花籽落在她掌心。
柔嘉的傳音入耳:“陛下放心~我哥給他安排了最輕松的差事——專門給往生者登記名字!”
云昭握緊桃核,抬頭望向滿天星辰。
她知道,百年很長。
但有些約定,值得用一生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