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站在一條河邊。

河水是黑色的，粘稠得像石油，河面上飄著無數盞慘白的燈籠，每盞燈芯里都蜷縮著一個小人，閉著眼，像是睡著了。

“這是哪兒？”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胸口有個大洞，邊緣泛著金光。

“忘川。”

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云昭猛地回頭，看見謝九幽靠在一棵枯樹下，身體比她還要透明，像是隨時會散掉。

“你他媽怎么也在這兒？！”云昭沖過去想揪他衣領，手卻穿過了他的身體。

謝九幽扯了扯嘴角：“你挖心，我散魂，很公平。”

“公平個屁！”云昭氣得想踹他，“誰讓你把逆鱗給我的？！誰讓你跟龍女搶身子的？！誰讓你——”

“噓。”謝九幽突然捂住她的嘴（雖然碰不到），獨眼盯著河面，“擺渡人來了。”

那艘幽冥船不知何時又出現了，船頭的燈籠上寫著個血淋淋的“冥”字。擺渡人還是那副尸斑臉，正沖他們招手：“兩位，渡河嗎？”

云昭摸向腰間，發現逆鱗劍還在（雖然是半透明的），心里稍微踏實了點：“這老陰比又想干嘛？”

謝九幽瞇起眼：“黃泉路上無回頭……他這是要送我們投胎。”

“投個屁！”云昭沖擺渡人比了個中指，“老子還沒死透呢！”

擺渡人陰笑：“由不得你們。”

船頭的燈籠突然暴漲，無數蒼白手臂從河里伸出，抓向兩人的腳踝！云昭揮劍就砍，可劍氣穿過那些手臂，像砍空氣一樣。

“沒用的。”謝九幽拉住她（這次居然能碰到了），“黃泉里只有魂體能相互觸碰。”

“那怎么辦？”

“跑。”

兩人扭頭就往枯樹林里沖，身后的手臂窮追不舍。云昭跑著跑著發現不對勁——這樹林里的每棵樹干上都嵌著張人臉，正沖他們齜牙咧嘴地笑。

“這又是什么陰間玩意兒？！”她一劍劈開擋路的樹干，里面“嘩啦”流出腥臭的黑血。

謝九幽：“前世孽障。”

“啥？”

“就是你上輩子殺過的人。”

云昭看著整片望不到頭的樹林，沉默了。

謝九幽補刀：“我那片林子比這大十倍。”

云昭：“……您真牛逼。”

正說著，地面突然開始震動。那些樹干上的人臉齊聲尖叫：“來了！它來了！”

“誰來了？”云昭剛問出口，就看見樹林盡頭升起一座巨大的青銅門——正是鎖龍殿那口的放大版！

門縫里滲出粘稠的黑霧，隱約能看見一只金色的豎瞳正透過縫隙盯著他們。

龍女的聲音響徹黃泉：“本座……不死不滅……”

“她怎么陰魂不散？！”云昭邊跑邊罵。

謝九幽拽著她往反方向沖：“這里是黃泉，執念越深的東西越強！”

“那怎么辦？”

“找比你更執念的東西！”

云昭：“？？？”

下一秒，謝九幽突然停下，轉身面對追來的黑霧：“我數到三，你就喊‘謝九幽是個王八蛋’。”

“啥？！”

“一、二——”

“謝九幽是個王八蛋！”

黑霧突然停滯了一瞬。

就這一瞬，枯樹林深處突然亮起一點紅光，緊接著是第二點、第三點……無數盞紅燈籠從地底升起，照亮了一條小路。

小路的盡頭，站著個穿紅衣的女人。

云昭的呼吸一滯。

那張臉……和她一模一樣。

“這是……”她看向謝九幽。

謝九幽的魂體微微發抖：“三百年前的你。”

紅衣云昭歪頭看著他們，突然笑了：“狗太監，又死了？”

謝九幽：“……”

云昭：“……你們認識？”

紅衣云昭飄過來，冰涼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小傻子，你以為逆鱗是怎么來的？”她指向謝九幽，“當年這狗東西跪在化龍池邊求我剜鱗的時候……可比現在有趣多了。”

云昭腦子嗡嗡的：“等等，我剜了他的鱗？”

“不。”紅衣云昭冷笑，“是他求著我，把逆鱗種進你心里的。”

謝九幽突然暴起，黑霧凝成鎖鏈纏向紅衣云昭：“閉嘴！”

紅衣云昭一揮手就打散了鎖鏈：“省省吧，在這兒我才是主人。”她湊近云昭耳邊，輕聲道，“想知道真相嗎？跟我來。”

云昭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拽著沖向紅燈籠深處。謝九幽想追，卻被突然涌出的黑霧纏住——龍女來了。

“別礙事。”龍女的金瞳在黑霧中閃爍，“本座……只要逆鱗……”

紅燈籠小路的盡頭是一座戲臺。

臺上正在演皮影戲，幕布上投出的影子讓云昭渾身發冷——

那是一個穿著龍袍的女人（龍女），正把匕首刺進跪著的黑衣男子（謝九幽）胸口。

“這是……”

“三百年前的真實。”紅衣云昭坐在戲臺邊晃著腿，“龍女要涅槃，需要容器，選中了你。”她指了指幕布，“謝九幽這傻子，為了保你魂魄不散，硬挨了龍女一刀，把逆鱗種進你心里。”

幕布上的畫面變了——黑衣謝九幽抱著昏迷的云昭跳進化龍池，池水沸騰，他的身體開始崩潰。

“逆鱗離體，龍族必死。”紅衣云昭輕聲道，“但他不是真龍，是怨氣所化的‘孽’，所以能茍延殘喘……代價是每日子時受剜心之痛。”

云昭的胸口開始隱隱作痛：“那龍女呢？”

“被你吃了。”紅衣云昭咧嘴一笑，“化龍池里，你的魂魄吞了她的殘魂，所以才能活三百年……直到南海鮫人用血祭喚醒青銅棺里的執念。”

云昭突然明白了：“所以現在的龍女……只是執念所化的幻影？”

“聰明。”紅衣云昭跳下戲臺，“該回去了。”

“回哪兒？”

“人間啊。”紅衣云昭指了指她胸口的洞，“再耽擱，你的身子真要涼透了。”

云昭急了：“謝九幽怎么辦？”

紅衣云昭的笑容淡了：“他啊……本來就不該存在。”

“什么意思？”

“怨氣所化的東西，哪來的輪回？”紅衣云昭的身影開始變淡，“小傻子，記住……逆鱗不是詛咒。”

“是有人寧愿永不超生……也要你活著。”

云昭還想追問，眼前卻突然一黑——

“噗通！”

她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南海岸邊，胸口的大洞正在緩慢愈合。青堯的龍爪按在她心口，金光不斷涌入：“活了活了！他媽的終于活了！”

白無咎跪在旁邊，手里捧著片殘缺的黑鱗——是謝九幽的逆鱗。

云昭一把抓住青堯：“謝九幽呢？！”

青堯的表情僵住了。

遠處的海面上，最后一縷黑霧正在陽光下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