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爐在識海深處炸開的瞬間，沈昭寧正攥著磨損的絲瓜瓤，在青嵐宗外門廚房的磚縫里摳著陳年粥漬。指腹被粗糲的陶片劃破，血珠滲進磚縫時，前世的記憶如淬了冰的鋼刀剜入靈臺——她看見自己的道侶林硯之握著妹妹沈明珠的手，將刻著沈家禁紋的滅魂釘刺入心口，金丹破碎的金光里，兩人衣襟上交纏的魔紋若隱若現。
“沈昭寧，死了嗎？”劈柴聲戛然而止，雜役周巧兒甩著沾著松脂的袖子撞過來，廉價水粉的香氣混著灶間的煙火氣撲面而來，“三師兄的靈膳要加冰魄藕，你杵在這兒裝泥塑？”
瓷勺磕在陶罐上發出刺耳的響，沈昭寧垂眸望著自己補丁摞補丁的袖口。這具十五歲的身體屬于青嵐宗最末等的打雜弟子，丹田如干涸的古井，莫說靈根，連引氣入體的資格都沒有。可此刻她掌心的血珠正沿著頸間碎玉佩的紋路滲透，那本該斷裂的三瓣青玉，竟在血色中泛起極淡的冰藍光暈——這是前世母族“寒江沈家”嫡系才有的靈紋，隨她一同隕滅在化神劫的碎玉，此刻卻完好地掛在這具凡俗之軀上。
“周師姐稍等。”她低頭藏起眼底翻涌的殺意，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碎玉棱角。上一世她身為沈家嫡女，金丹期便掌控寒江九闕，卻因輕信林硯之的“雙修道心”，將宗門秘典《冰魄真解》剖出半卷，最終落得鼎爐被毀、神魂俱滅的下場。而現在，她看著周巧兒腕間戴著的翡翠鐲——那是前世她賞給這丫頭的入門禮，此刻卻成了對方欺壓她的底氣。
灶間突然傳來重物倒地的悶響，雜役劉貴踢翻了她連夜泡發的靈米缸，雪白的米粒混著老鼠屎在地上滾成一片：“聽說你偷扒藏經閣的墻縫？”他晃著半本邊角焦黑的《引氣決》，封皮上“沈昭寧”三個字被刀刻般剜去，“沒靈根的賤骨頭也配看修仙典籍？”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沈昭寧想起秘境里正是這劉貴，將她的行蹤賣給魔修換取筑基丹。此刻她盯著對方腰間鼓起的儲物袋——那里正裝著她母族秘傳的《寒江九闕》殘頁，殘頁邊角的冰紋，正與她頸間碎玉遙相呼應。
“劉師兄誤會了。”她忽然抬頭，裂開的唇角還沾著粥漬，“昨夜替您謄抄《烈陽訣》時，墨汁濺到了書頁，想著拿出去曬曬……”話未說完，劉貴的耳光已甩過來。她偏頭避開，指尖扣住袖中藏了三日的碎瓷片——那是從周巧兒打碎的冰紋瓷碗里撿的，邊緣還帶著沈家特有的霜花暗紋。
“賤骨頭還敢躲？”劉貴的瞳孔驟縮，他分明看見這打雜弟子眼中閃過的寒芒，竟與三年前那個在演武場一劍斬落他三根手指的沈家仙子重合。正要發作，窗外突然傳來清越的鶴鳴，三盞引路燈浮空而至，映得滿地狼藉如同白晝。
沈昭寧的指尖驟然收緊。來者腰間的鎏金令牌刻著“外門執事”，而那月白長袍上繡著的，正是她前世親手為林硯之設計的云紋——她曾說，待他結成金丹，便以寒江玄冰為他刻一枚獨一無二的本命劍穗。
“見過林執事。”周巧兒和劉貴忙不迭行禮，腰彎得幾乎貼地。沈昭寧垂眸盯著對方鞋面上的泥漬，那是今早她跪在青石板上擦了三遍的地面，此刻卻被踏入塵埃。
“沈昭寧。”林硯之的聲音像浸了秋霜，“掌事說你私藏禁書。”他抬手，半本焦黑的《冰魄真解》殘頁從袖中飄出，封皮上的寒江雪梅紋在火光中忽明忽暗，“這是你母族的禁典，為何會在外門廚房？”
喉間泛起腥甜，沈昭寧想起前世正是在這個時辰，林硯之帶著沈明珠來“緝拿”她。那時她剛用沈家秘術修復了殘破的靈脈，卻不知眼前人早已與魔修勾結，這所謂的禁書，不過是他們奪舍沈家靈脈的幌子。
“回執事的話。”她緩緩跪下，指尖的碎瓷片劃破掌心，血珠滴在青磚上竟凝結成冰，“此書是昨日在柴房角落撿到的，弟子本想交給掌事……”話未說完，劉貴突然踢向她的手腕，碎瓷片“當啷”落地：“裝什么可憐！分明是你偷學功法，還敢用妖術！”
林硯之的目光落在她掌心的冰痕上，瞳孔微微一縮。他記得沈家修士掌心會結出冰梅紋，而眼前這雜役的傷口，竟隱約浮現出半朵將綻未綻的雪梅——可據他所知，這丫頭半年前測靈根時，分明是連丙等靈根都沒有的廢柴。
“帶回去審問。”他轉身時袖風帶起滿地靈米，“若真是妖修infiltrate，便按宗規論處。”最后三個字咬得極重，沈昭寧聽見周巧兒倒吸冷氣的聲音——青嵐宗對待妖修，向來是剜心焚魂，挫骨揚灰。
宋嬤嬤的哭聲在柴房外響起時，沈昭寧正用口水混著灶灰涂抹傷口。老婦顫巍巍推開門，袖中掉出半塊硬餅：“寧兒，他們說要搜你的鋪蓋……”話未說完便看見她掌心的傷，渾濁的眼中泛起淚光，“當年你母親把你托付給我時，說沈家的女兒哪怕做雜役，也不能受這腌臢氣……”
沈昭寧怔住。宋嬤嬤鬢角的玉簪斷了半截，正是前世她母親的陪嫁。那時她不懂為何嬤嬤總在深夜對著簪子掉淚，直到魂飛魄散前才知道，這簪子里刻著沈家密室的方位——而她的好妹妹沈明珠，正是拿著從她這里騙去的簪子，打開了沈家祖祠的禁室。
“嬤嬤，幫我個忙。”她忽然抓住對方的手，將碎瓷片按進嬤嬤掌心的老繭，“去后山寒潭，把這碎片埋在第三棵老梅樹下。”冰藍色的光從碎瓷片溢出，嬤嬤驚覺這丫頭的眼睛竟在暗處泛著微光，“若我今夜沒回來，就把簪子泡在井水里，喊三聲‘寒江歸’。”
更鼓響過三聲時，柴房的木門“吱呀”推開。沈昭寧望著踏月而來的身影，林硯之腰間的玉佩正泛著微光——那是她用沈家千年玄冰所制，本該隨著她的神魂湮滅，此刻卻完好無損地掛在仇人腰間。
“你到底是誰？”林硯之忽然掐住她的脖子，指尖渡入一道灼熱的靈氣，“沈家余孽？還是……”他的目光落在她頸間碎玉，聲音突然發顫，“你為何會有昭寧的玉佩？”
沈昭寧笑了，血沫從唇角溢出：“林硯之，你對著我這張臉，也能叫出‘昭寧’的名字？”她反手扣住對方手腕，指尖的冰紋突然暴漲，“當年你剜我金丹時，可記得我曾說過，寒江雪梅，遇火不焚？”
靈氣在狹小的柴房炸開，林硯之駭然發現自己的靈力竟被凍成冰渣。眼前的雜役緩緩站起，頸間碎玉突然發出刺目藍光，三瓣青玉在光中合為一體，冰梅紋沿著她的脖頸蔓延，在胸口凝成半枚寒江印——那是沈家圣女才有的本命靈印。
“怎么可能……”林硯之踉蹌后退，他明明看著沈昭寧的金丹在滅魂釘下碎裂，神魂也被沈明珠用攝魂鈴收走，“你不是死了嗎？”
“死？”沈昭寧指尖掠過胸前靈印，三年前被剜去的金丹處，此刻正凝結著一枚極小的冰晶，“你們用禁術剝離我的靈脈時，可知道沈家‘冰魄返生’的秘法？”她忽然逼近，碎玉的藍光映得瞳孔泛著冰裂的紋路，“我不僅活了，還看見你們在我鼎爐里埋的魔修魂火，看見沈明珠用我的血祭煉沈家祖祠的場景。”
林硯之的后背抵在冰涼的磚墻上，額角冷汗直冒。他終于想起為何這雜役的眼神如此熟悉——那是沈昭寧在秘境中獨戰三十魔修時的眼神，冷得能凍住星河。
“現在輪到我問你了。”沈昭寧抬手，碎玉的藍光化作冰刃抵住他咽喉，“沈明珠的魔骨，是你們用多少沈家弟子的靈脈煉成的？”她看見對方瞳孔驟縮，知道自己猜中了，“還有你腰間的玉佩——”指尖驟然用力，玉墜應聲而碎，露出里面刻著的魔紋，“原來從你求我為你刻本命玉佩時，便打算用我的靈脈養這噬心蠱。”
更聲突然卡住，遠處傳來慌亂的腳步聲。沈昭寧松開手，看著林硯之捂著脖子倒在地上，眼中閃過瘋狂的笑意：“去告訴沈明珠，我沈昭寧沒死，帶著她最想要的寒江靈印回來了。”她轉身踢開柴房的破窗，夜風中，頸間的碎玉終于完全愈合，化作一枚完整的冰梅佩，“明日卯時，我會站在測靈碑前，讓整個青嵐宗看看，你們口中的‘廢柴雜役’，究竟有沒有資格踏上修仙路。”
當第一縷晨光爬上宗門禁山時，沈昭寧站在測靈碑前，掌心還留著昨夜與林硯之對峙時的冰痕。身后聚滿了外門弟子，周巧兒的嗤笑、劉貴的咒罵混著晨霧飄來，卻都在她按上測靈碑的瞬間凝固。
碑身突然爆發出刺目的藍光，萬千冰棱從碑體生長而出，在她腳下凝成寒江雪梅的圖案。測靈碑中央，原本該顯示靈根等級的地方，赫然浮現出從未有人見過的標志——一枚燃燒著業火的冰晶，在晨光中明明滅滅。
“這是……”外門首座的聲音帶著顫抖，“冰與火的共軛靈根？不，不對，這是……”他突然想起沈家古籍中的記載，“寒江燼火體！傳說中能焚盡業力、重凝靈脈的至兇之體！”
沈昭寧望著碑身上流轉的冰焰，終于露出重生后的第一個笑。她記得前世母親臨終前的話：“昭寧，若有一日你靈脈盡斷，便將血滴在祖傳玉佩上——寒江雪梅，需以骨血為土，以仇恨為火，方能開得漫山遍野。”
身后傳來衣袂破空聲，沈明珠的聲音帶著驚惶：“姐姐，你怎么……”話未說完便看見她頸間的冰梅佩，指尖無意識摸向自己心口的魔紋——那是用沈昭寧的靈脈嫁接的魔修靈根。
“妹妹來得正好。”沈昭寧轉身，冰焰在眼底跳動，“昨日林執事說我私藏禁書，不如你幫我看看，”她抬手，《寒江九闕》的殘頁在冰焰中浮現，“這是不是母親臨終前讓我保管的沈家秘典？”
沈明珠的臉色瞬間慘白。她清楚地記得，三年前她和林硯之聯手打碎沈昭寧的金丹時，這秘典明明已經隨鼎爐炸毀，為何此刻會完好無損地出現在這雜役手中？
“原來妹妹也記得此書。”沈昭寧逼近半步，冰焰化作鎖鏈纏上對方手腕，“那你應該也記得，沈家祖訓第一條——”她忽然貼近對方耳邊，聲音輕得像雪，“凡出賣族人者，當受寒江冰刑，神魂永鎮寒潭。”
測靈碑前的冰棱突然發出清越的鳴響，沈昭寧望著遠處匆匆趕來的長老，知道屬于她的戲幕才剛剛拉開。頸間的冰梅佩泛起溫熱，那是母族靈脈在呼應她的怒火——這一世，她不再是任人剖丹剜骨的沈家圣女，而是從寒燼中重生的焚心之火，要燒盡這青嵐宗的虛偽，燒穿這修仙界的不公，讓所有辜負過她的人，都看清何為真正的“寒江燼火，不死長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