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的竹林罩著層薄霧，竹葉上的露珠順著蘇靜瑤的青衫滾進袖口，涼意順著肌理往骨頭里鉆。
她攥著袖中那支銀簪，指尖觸到蕭景明刻在簪尾的“安“字，心跳才穩了些。
“蘇貴人。“阿沅的聲音從竹影里浮出來，她懷里緊抱著個褪色的布包，發梢沾著晨露，“奴婢天沒亮就去了西市糧棧，地窖的磚縫里塞著這個。“
布包解開的瞬間，蘇靜瑤的靈眸突然發燙。
泛黃的絹帛上密密麻麻寫著西域文字，邊角處染著暗褐色的血漬——那是她在司藥房見過的，五皇子側妃常用的藏紅花染出的顏色。
“這是...“她指尖發顫。
“奴婢找了個懂西域話的老商隊，“阿沅壓低聲音，“說是去年冬天，有批西域商隊進京城，領頭的戴玄色玉扳指，和五皇子側妃的陪嫁嬤嬤見過三次。“
蘇靜瑤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三日前在御花園，那側妃扶著腰說“舊疾“時，她靈眸掃過對方眼底的慌亂——原來不是舊疾，是胎像不穩。
五十兩藏紅花，哪里是給側妃自己用的？
分明是給某個懷了龍種的宮人，要把那孩子扼殺在肚子里。
“去回景炎皇子，“她將絹帛重新裹好，“今日巳時，慈寧宮后殿。“
阿沅剛走，竹枝忽然發出輕響。
蘇靜瑤旋身，正撞進蕭景炎的墨色廣袖里。
他腰間的玉牌碰在她銀簪上，叮的一聲脆響：“瑤兒倒是心急，我還沒到，你倒先和阿沅接上了。“
“景炎。“蘇靜瑤抬眼，看見他眼底的青黑——昨夜他定是又翻了半宿的前朝卷宗。
她將布包塞進他手里，“秦嬤嬤那邊，你去問過了？“
蕭景炎的拇指摩挲著布包上的針腳：“嬤嬤說，你生母蘇夫人當年隨先皇后去西境祈福，回來后總盯著西域貢的琉璃盞發呆。
還有...她死前三天，宮里進過一批西域香料。“
晨霧突然散了些，陽光透過竹枝在他臉上投下斑駁光影。
蘇靜瑤想起昨夜妝匣里的字條，想起阿沅小楷與警告信的不同筆鋒——原來那封警告信，根本不是阿沅寫的。
“走。“她拽著蕭景炎的衣袖往慈寧宮去，“秦嬤嬤在等我們。“
慈寧宮后殿的炭盆燒得正旺，秦嬤嬤縮在錦凳上，枯樹皮似的手攥著個青瓷茶盞。
見蘇靜瑤進來，她喉結動了動：“貴人長得真像夫人...當年夫人也是這樣的眼睛，亮得能照見人心。“
蘇靜瑤在她身邊蹲下：“嬤嬤，當年我生母...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秦嬤嬤的茶盞晃了晃，茶水濺在她青灰色的裙角上：“夫人說，西域商隊的駝鈴不該出現在京郊。
后來...后來先皇后的鳳駕墜了懸崖，夫人跪在靈前哭了整夜，說'是我害了姐姐'。“她突然抓住蘇靜瑤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里，“貴人，那商隊的旗子上繡著蛇，紅眼睛的蛇！“
靈眸在蘇靜瑤眼底灼燒。
她想起三日前五皇子側妃腕間的銀鐲——正是蛇形，紅珊瑚嵌成眼睛。
“嬤嬤，您歇著。“蕭景炎扶住要栽倒的老嬤嬤，“我讓小廚房送參湯來。“
出了慈寧宮，蘇靜瑤的腳步突然頓住。
她望著宮墻上飄著的五皇子府的杏黃幡，耳邊回響起秦嬤嬤的話——“紅眼睛的蛇“。
藏紅花、西域商隊、蛇形銀鐲、前朝墜崖的鳳駕...所有線索在靈眸里連成一張網，網心坐著的，正是五皇子蕭景珩。
“景炎，“她轉身時發間銀簪閃了閃，“去查五皇子府今年的例銀。“
“我早讓人查了。“蕭景炎從袖中抽出一卷紙，“上個月他撥了三千兩給戶部，說是要修西直門外的橋。
可西直門的橋上個月剛翻修過，那筆錢...“
“進了西域商隊的口袋。“蘇靜瑤接過紙卷，看見末尾的批注——“經手人：五皇子側妃陪嫁嬤嬤“。
風突然大了，吹得宮廊下的銅鈴叮當作響。
遠處傳來小太監的尖嗓：“五皇子到——“
蕭景炎將紙卷塞進她懷里：“去承乾宮，我應付他。“
可五皇子的腳步比鈴聲更快。
他穿著玄色團蟒袍，腰間的玉牌撞得叮當響，看見蘇靜瑤時眼尾一挑：“蘇貴人這是要去哪兒？
昨兒還聽說你身子不爽快，倒比本宮還精神。“
蘇靜瑤垂眸行禮，袖中紙卷的邊角硌著掌心：“回五皇子，臣妾去給太后送新制的桂花糕。“
“桂花糕？“五皇子突然笑了，“巧了，本宮也給太后備了禮。“他身后的小太監捧來個描金匣子，“西域進貢的琉璃盞，太后見了定喜歡。“
琉璃盞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蘇靜瑤的靈眸突然刺痛。
她看見五皇子眼底翻涌的暗潮——那是被戳穿前的慌亂，是狗急跳墻的狠戾。
“那臣妾先告退了。“她福身要走，卻被五皇子的袍角絆了一下。
蕭景炎及時扶住她，袖口擦過五皇子的琉璃盞，“當啷“一聲，盞底磕在石階上，裂了道細紋。
“蕭景炎！“五皇子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你可知這琉璃盞是...“
“五哥莫急。“蕭景炎漫不經心理著袖扣，“西域年年進貢，回頭我讓戶部再要十個八個就是。“他轉向蘇靜瑤，“瑤兒，太后該等急了。“
兩人剛轉過廊角，蘇靜瑤就攥住蕭景炎的衣袖：“他方才看我的眼神...像是要生吞了我。“
“所以今夜子時，“蕭景炎的聲音沉下來，“我讓人把證據送到你承乾宮。“
可計劃終究趕不上變化。
次日早朝，當蘇靜瑤捧著整理好的卷宗要進御書房時，金鑾殿的鐘聲突然炸響。
她望著階下跪了一地的朝臣，聽著禮部尚書顫抖的聲音：“啟稟陛下，蘇貴人勾結外臣，私藏西域密信，意圖...“
“放肆！“蕭景炎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劍，“證據呢？
空口白牙就敢血口噴人？“
“證據在此！“五皇子從袖中抖出張紙，“這是蘇貴人宮里的小宮女招的，說她昨夜在承乾宮地窖翻出的！“
蘇靜瑤望著那張被揉皺的紙——正是阿沅從西市糧棧得來的西域絹帛。
她心里一沉：有人趁夜潛入承乾宮，調了包。
“陛下！“裴尚書突然出列，“老臣愿以項上人頭作保，蘇貴人絕無反心！“
殿外傳來馬蹄聲，蕭景明的聲音裹著北風灌進來：“臣弟剛收到鎮北軍急報，西境有異動。“他掃了眼五皇子，“若此時自亂陣腳，怕是要讓外敵看了笑話。“
皇帝的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最終落在蘇靜瑤身上：“蘇貴人，你可有話說？“
蘇靜瑤攥緊袖中蕭景明送的銀簪，突然想起昨夜阿沅塞給她的另一張字條——“密道通五皇子府“。
她抬眼時目光灼灼：“陛下，臣妾有一物，可證清白。“
她取出那支銀簪，拔下時幾縷發絲散在肩頭：“這是鎮北王送的，內藏前朝密旨。“銀簪尾端的“安“字被她扣開，一張薄如蟬翼的紙箋飄落在地——正是先皇后當年墜崖前寫的血書，上面赫然蓋著西域蛇紋印。
殿內一片死寂。五皇子的手指摳進朝服里，指節泛白。
“退朝！“皇帝拂袖而起，“蕭景珩，你隨朕來。“
蘇靜瑤望著五皇子踉蹌的背影，忽然聽見殿外傳來嘈雜的喊殺聲。
蕭景炎猛地拽她躲到龍柱后，透過殿門，她看見御林軍的旗幟混著玄色勁裝的身影，正在攻殺守殿的侍衛。
“是五皇子的私兵！“蕭景炎的劍已出鞘，“瑤兒，跟緊我！“
蘇靜瑤的靈眸因過度使用而刺痛，眼前泛起黑霧。
她攥住蕭景炎的衣角，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這一局，他們本以為穩操勝券，卻不想五皇子竟敢在金鑾殿發動政變。
殿外的火光映紅了琉璃瓦，喊殺聲越來越近。
蘇靜瑤望著蕭景炎緊繃的下頜線，突然想起蕭景明腰間的虎符，想起秦嬤嬤說的“紅眼睛的蛇“，想起生母臨終前沒說完的話。
真相，怕是要在這血火里，才能真正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