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入夜。

林知夏一夜未眠。她靠在高鐵車窗上，看著窗外迅速倒退的燈影，手心緊握著那張折疊成四等份的名單。紙角已經磨皺，但她依舊不肯松開。

恒安心理技術中心的地址在西郊開發區，隸屬一間心理健康研究所的舊址，外觀不起眼，卻在過去十年間多次更名、重構。她翻看資料時，曾看到一次模糊不清的“地段調整”記錄，上面赫然蓋著“深衡實驗室項目小組”章印。

車抵達西安已是凌晨四點。她沒進市區，直接叫了輛車前往郊區。

司機打量了她一眼：“姑娘，這地兒偏得很，確定要現在過去？”

“確定。”

車一路駛過空曠的馬路，最終在一片荒廢廠房前停下。遠處建筑昏黃燈光還亮著，那是恒安心理技術中心所在的B棟樓。

她下車，步伐穩而不急，一步步靠近那幢藏匿過無數秘密的建筑。

大門未鎖，門衛崗亭空無一人。

她推門而入，走廊長且靜。仿佛多年前那些身影，仍在此處走動——身穿白褂的研究員，神色木然的監督員，被編號的少年少女。

她走向三樓，那里曾是核心檔案室的改造區。

門是電子鎖。她掏出提前復制的權限卡——這是她從舊顧問的電腦里調取出的歷史數據，嘗試破解后生成的新臨時碼。她心跳加速，卡片貼近感應區。

滴——綠燈亮起。

門緩緩開啟，一股陳舊氣味撲面而來。

林知夏走進去的第一秒，手便已按上外套內側的隨身電擊棒。她不信這地方會空無一人。

但整個檔案室安靜得出奇。

架子上灰塵厚重，顯示已有些時日未被觸碰。她打開最角落一排柜子，逐份翻查。

從“H2500”到“H2530”，幾乎都是記錄執行人任務軌跡的原始文本。她快速掃過，忽然停住——

一張文件角落的手寫附注吸引了她。

【樣本011——逃脫后疑似進入金桐鎮地區，心理誘導計劃終止。后續觀察由“特殊回訪小組”執行，負責人代碼：K29。】

她心頭一緊。K29這個代號，在她母親的日記里曾出現過一次。

——那是母親下放金桐鎮前，唯一一次提及外來團隊介入調查。

她抬起頭，四下望去，忽然發現檔案室內監控燈微弱閃動。

她被監視了。

就在她準備撤離時，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

她屏息——沒有退路。

門推開，一道修長身影站在門口。

那是個女人。

黑色夾克，利落短發，眼神凌厲。她看著林知夏，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資料上：“你找的是這份？”

林知夏本能后退：“你是誰？”

女人沒有動，反而淡淡一笑，將手中的一張卡片亮出——“編號011”。

空氣一瞬間凍結。

“你是……011？”

“準確地說，”女人走進來，關上門，“我是‘逃脫后存活的樣本之一’。編號011，只是他們對我們的定義。”

林知夏瞳孔微縮。

“你……怎么還活著？”

“因為他們以為我已經瘋了。”女人語氣冷靜，“那年我十一歲，在監控區呆了七個月。他們發現我‘情緒失調但語言能力極強’，以為我會自我崩解。可我裝瘋裝傻，最后趁一次心理轉場，逃了出來。”

她頓了頓：“從那天起，我開始反追蹤。”

“你這些年在做什么？”

“收集。”女人看著她，“你不是第一個來查這些的人，但你是第一個查到這一步還沒死的。”

林知夏冷冷一笑：“因為我不是一個人在查。”

“你說的是沈硯？他太干凈了。他那種人進不來這樓，頂多查個背景資料。”女人從口袋里掏出一個U盤，“你要的，是這個。”

“是什么？”

“執行者名單。”011淡淡說，“真正完整的，包括你說的‘監督員’，還有——受益人。”

林知夏皺眉：“受益人？”

“你以為這些實驗只是單純‘觀察’？”011靠近她，聲音低了幾分，“他們從我們身上篩選出心理特質、行為模型、抗壓反應……然后匹配給高凈值子女做‘心理替代訓練’。”

林知夏像被當頭棒喝：“你是說，他們復制我們？”

“不，是用我們‘訓練’他們。”

011聲音冰冷：“你痛苦、崩潰、掙扎過的東西，被包裝成報告，供那些人‘參考’，他們在實驗室模擬你的反應，然后——完美復制出‘抗擊挫折’的優良特質。”

林知夏喉頭發緊：“這是一場人格盜用。”

“是，”011笑了，“而我們只是他們的草稿。”

U盤拿到手后，兩人一起撤離了恒安中心。

天微亮，城市開始蘇醒。林知夏坐在出租車后排，手中緊握U盤，余光看見身旁的011沉默地望著窗外，像是回憶起某段痛苦。

“為什么現在出現？”林知夏問，“你這些年都不動，為什么現在幫我？”

011轉過頭，聲音輕得幾不可聞：“因為我弟弟……是014號。”

林知夏愣住。

“他沒能逃出來。”

011閉了閉眼：“你知道一個人看著親人被實驗、崩潰、最終被列為‘失敗樣本’是什么感覺嗎？”

她沒有等林知夏回答，自顧自說道：“我不幫你，是幫我自己。”

“那接下來呢？”林知夏問。

“公開它。”011淡淡地說，“在我換身份之前，已經安排好了渠道。只要你確認信息無誤，就啟動發布。”

林知夏點頭。

她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女人，可能是整場游戲里第一個走出棋盤的人。

當天下午，林知夏回到酒店。

她第一時間將U盤數據進行比對，與之前編號表和監督員名單一一核實。結果令人震驚——有一半執行者，后來被調入政府或高校特殊項目組，還有三人，進入了“情緒干預技術國家實驗基地”。

而那張“監督員名單”里，赫然有個名字——

王海源。

她攥緊鼠標，指節泛白。

那位“退休顧問”，不僅是早期的操盤人之一，甚至是情緒誘導模型的設計者。

沈硯的電話這時打進來：“你在哪？”

“西安。”她聲音平靜，“我拿到了執行者名單。”

電話那頭一靜：“你知道你要面對的是什么嗎？”

“我知道。”她低聲說，“我也知道他們怕什么。”

“怕什么？”

“怕有人把游戲規則拿到陽光下。”

次日清晨。

林知夏坐在酒店窗邊，將那份名單上傳至提前準備好的匿名投遞平臺。發送按鈕按下的那一刻，她像是丟掉了一塊沉重的鐵。

而遠在市區的沈硯，此時正站在實驗室舊址外，陽光照在他臉上，他的手機收到一條加密信息：

【發布已啟動。準備好面對反擊。】

他抬頭，望向廢棄的舊樓，嘴角微揚。

“那就來吧。”

就在林知夏發送完名單五小時后，一條匿名通知在暗網浮現——

【002號樣本，已于昨日被秘密接觸。狀態未知。】

與此同時，一段攝像頭拍下的視頻被推送至林知夏的私人郵箱。

畫面中，是一個年約二十歲的女孩，在車站轉身離去。

她的左腕上，隱約有一道編號刺青：

——H2502。